苏兮月闻言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重新打量着他,同时心中微微一动,暗自思索着:单看他的外形条件确实算得上出挑,但外形不能决定一切,他到底会不会舞蹈、会的话会到什么程度都无从得知。
许是察觉出了她的犹豫,一旁的莲心瞅准时机插话道:“月娘,要不让他试试吧?刚刚我有个地方连着重复了好几次,总是觉得做出来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原因。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一上来就指出了是我两个动作间的手位变换有问题,还给我做了示范,我看完一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苏兮月挑了挑眉,审视的目光再次落到他身上,心中有了些倾向。
莲心应该所言不虚,这的确是她在远处就看到了的。而且说实话她现在确实缺人,调动姑娘们的积极性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经过半场的考核她就发现,勤奋和积极并不能当饭吃。她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问题,或是缺些灵性,或是技术到了瓶颈期亟待突破。她能去做营销把大家吹上天,但却没办法在舞技上给每个人提出针对性的指导和建议,长此以往的话,姑娘们不仅得不到提升,还可能在原始错误上越走越远。
她沉吟片刻,最终说道:“仅凭莲心的一面之词尚不足以取信,若是你自己的本领都不到家,又何谈教别人?真有本事的话,就先证明给我看。”
他微微一笑,拱手道:“善舞者未必能循循善诱,但善诲人者多是本行翘楚。您不妨直接让我试试,若是觉得我班门弄斧,再另寻高明便是。”
她也正有此意,轻笑一声后转身大步离开,“跟我来。”
苏兮月回到桌案后坐下,拿起她上半场的记录随便挑了一个被分到丙组的姑娘出来,让她把刚刚用来考核的舞再跳一遍,同时眼神示意跟过来的那人可以开始了。
被单独叫出来的姑娘对此感到不明所以,愣了愣后也只能照做,自行走到中间摆好了起势动作后翩然起舞。
不过一分多钟的舞蹈很快结束,苏兮月自顾自地坐在原位,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自若地看着那人要如何进行指导教学。
他先是偏头看了一眼苏兮月,见她如此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直接走上前去和那位姑娘说道:“其他动作都还算中规中矩,但结尾的旋转暴露了你力量不够的缺点。舞蹈中无论是何种转体,都要时刻提醒自己用上腰腹的力量,不然就容易像你刚刚一样,出现身形不稳的现象,若是体力再透支了,就很容易摔倒在地。”
他说话时的语气十分温柔,那位姑娘原本还沉浸在被单独叫出来“鞭尸”的惶恐不安中,听到他的话一时间感觉受宠若惊,听完望着他呆呆地点了点头。
“你尝试加上腰腹力量,降低旋转的速度先试试看,找一找发力的感觉。就从高抬腿之后开始吧。”
那位姑娘余光瞥了一眼苏兮月,见她是默许的态度后,便开始跟着眼前之人的指引进行练习和尝试。第一次她借着低速之便顺利找到了核心发力方式,紧接着第二第三次开始慢慢提速,在第四次尝试时就已经取得了相当大的进步,不仅能够很好地稳住身形,还把动作间的衔接做得更加流畅了。
此等效果一出,苏兮月眼睛亮了亮,心中颇为惊讶,但没有表现在明面上,而是紧接着又叫来了一个乙组和一个甲组的姑娘进行展示,把她们当成了给他的更高阶考验。
他没表现出丝毫意外,也什么都没问,来一个人就认真指导一个人,哪怕是不同组别的姑娘,他也能指出不同程度的问题,并针对她们的问题给出最简单易懂的指导话术。
一开始苏兮月还只是在心里感到惊讶,但当他轻而易举地用一处细节提升了甲组姑娘的舞蹈质感后,她是实实在在地震惊了:这是哪里来的能人?
她摆了摆手示意姑娘们退下,又向另一侧投过一个眼神把那人叫到自己跟前,语气带了些赏识地感叹道:“真没想到,我手下还藏着这等卧龙凤雏,不过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前半句是惊喜,后半句的疑问可就不全是惊喜了,其中还掺杂了些许其他意思。
那人颔首,规规矩矩地回答道:“以前坊里也不缺我这一号人啊。”
“能力我检验过了,确实不错,”苏兮月面上带笑,一番夸奖后意味深长地盯着眼前之人,转而直接问道:“但你出现得太巧了,很难不让我怀疑你其实别有目的。所以,你打算用什么理由说服我收下你呢?”
这人的出现堪比“饿了来馒头,困了遇枕头”,她倒也不是觉得有好机遇是件坏事,可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万事开头难,她还没见过多少一开始顺风顺水却还能笑到最后的人。若真是运气爆棚也就罢了,怕就怕这“机遇”实则是别人挖好的坑,就等着她高兴过了头一脚踩空直接掉进去。
那人稍加思索,坦诚说道:“我若说是单纯想为月姝坊出一份力,您大概率是不信的,那我不如直接一些,和您谈一笔交易如何?”
说罢,他抬眼望向苏兮月,二人眼神在空中交汇的瞬间仿佛开通了只属于他们二人的信息通道,他的目光看似平静如水,实则带了些难以捉摸的深邃之感,但苏兮月在接触到时就立刻读懂了其中的含义,随即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便改日找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再谈吧,现在……”苏兮月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案,话锋一转又将话题拉回了正轨:“后半场考核马上开始了,继续吧。”
话音一落,中场休息结束,苏兮月重新进入状态,依旧在桌案前记录每个人的情况;他则是在每位姑娘们舞毕后走上前,开始逐一指点,若是遇上悟性高的只需言语提点几句,若是遇上悟性差一等的,他还会亲自给出示范,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自然、精准到位。
及至考核尾声,一位已经被苏兮月划进丙组的姑娘在调整时始终不得要领。天色渐晚,大家紧张和劳累了一下午,到这时都有些熬不住了,都希望能早些结束去吃饭,无数双紧盯着的眼睛无形中给她增加了许多的压力。
苏兮月在主位上看得清楚,这位姑娘舞蹈功底是有的,可惜选的这支舞难度在她实力之上,其中一些偏炫技的动作她并不能很好地展示出来,反倒影响了整体观感,如果选一支自己能驾驭的舞,那她大概率是能进入乙组的。
在她连续几次调整都没能达到预期效果后,他和之前一样走上前去亲自为她做了示范,几个高难度动作组合在一起也完全不在话下,一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身上的短打布衣也未能影响他分毫,力度处处到位又极具舞蹈美感,瞬间引得众人惊叹与瞩目。
当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时,主位上的苏兮月却突然神色有异,眼睛微微睁大,眼神中也多了几分不可置信。
中央舞动着的身影悄无声息与她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了起来,她还记得许多年前他也在一次表演中做过同样的动作。那次的舞台区别与传统的男团表演,是他个人回归老本行做的第一个纯粹的古典舞表演,无论是当时还是后来,都是新粉入坑必看的舞台之一,她也曾以此为素材做过许多安利视频,因此她绝不可能认错,他与他的动作简直如出一辙。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眼睛紧紧地盯着眼前之人的身姿与神情,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从他一闪而过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与热情,仿佛此刻他才找回了一丝属于自己的感觉。
脑海中关于他的记忆重新袭来,苏兮月穿越过来后刻意抛在一旁的情绪此刻却像是一把利刃,毫无征兆地出现,又骤然刺进了她的心里。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眼前的景象与她脑海中的记忆交替出现,混乱得让她分不清现实与过去,心情瞬间跌入谷底,整个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难以挣脱。
当众人都还在为之惊叹时,她突然开口结束了这场持续了许久的考核:“今天就到这里吧。”
她的声音有些发紧,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说罢她匆匆起身,快步离开了排练厅,留一众姑娘们在原地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方才那位姑娘见此更是脸上写满了不安,委屈又有些害怕地问道:“月娘怎么走了?是不是我太笨,惹她生气了……”
他看着苏兮月离开的方向,眼神很是复杂,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用别人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自言自语着:“不是……”
苏兮月冲出了排练厅后大脑清醒了几分,她站在偌大的院子中望着暮色四合的天空有些不知所措。作为一个常年掌控情绪的人,也许是因为过去积压了太多小的负面情绪,再加上这次又遭遇了重大刺激,多方因素的共同作用导致此刻的她迎来了一次大爆发。
尚存的理智提醒着她此刻应该给自己一些时间和个人空间去缓解,不然心里不痛快都算事小,要是影响了她的判断和决策,最终耽误任务进度才是事大。
她在原地平复了呼吸后径直回了自己的小院,一路上感受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沉重得让她难以呼吸。理智上她知道自己不能沉浸于这样的情绪中,现在她已经有了奋斗的目标,只要顺利完成任务就有机会让他们两个一起重生。可理智也总有被情绪压一头的时候,真遇到了这么大的打击,她也无法立刻就让自己完全摆脱情绪的干扰。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院子里的一处树下,拿锄头挖出了一坛子酒——这还是这身体的原主人前两年埋下的,现在倒是便宜了她。
苏兮月抱着酒坛直接掀开泥封,仰头猛灌了一大口。
她现在需要这样一个排解方式,哪怕是她过去觉得最伤身的方式。
古时的酒虽说味道醇厚,可到底比现代的烈酒少了几分刺激,淡淡的果香与轻微的辛辣灼烧感从喉咙蔓延到胸口,却依旧没能驱散她心中的烦闷与难受之感。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二人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人海中一眼望见对方的欣喜,相谈时的愉悦,还有,分别时相约下一次……
可谁能想到,那竟会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
一整坛酒接连不断地灌入胃里,坛子逐渐见底,她的视线也渐渐模糊,思绪变得混乱起来,整个人有种摇摇欲坠之感,不禁心想真好,这样至少能让她暂时逃避一下现实。
彻底醉过去前她强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挪回到房间躺下,本想再交代一番春兰,让她明日早早地来叫自己,尽量不耽误后续的安排,但在此之前她就不受控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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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苏兮月醒来时寅时未过,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
昨天那酒想是度数不高,此刻她醒来后身上没觉得有多难受,只是稍有些头痛。
若是按往常的习惯,下一刻她就该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奋斗了,可今日她久违地想多赖一会儿,便翻了个身继续躺着出神。
天还没亮的早晨和她迷迷糊糊的状态勾着她的思绪飘到了六年多前他们初见的时候,那天她也是起了个大早,天蒙蒙亮时就兴奋得不行,恨不能让时间立刻加速到他们的飞机落地。
那是她高考完的第三天,他所在的团体在上海有新的活动,上午落地后他们和往常一样没有走VIP通道,而是直接顺着人流走了出来。
当年他们还是当红组合,前来接机的粉丝数量众多但又十分有秩序,自发地给路人空出了一条宽敞道路的同时也保持着周围安静,只在远远瞧见了他们身影之后才炸开了锅。
苏兮月一直紧盯着出口的方向,在远远地看到走来的几个身影后一眼就确定了是他们,瞬间心跳猛地加速,眼睛不由自主地亮了起来,就连嘴角都挂上了一抹微笑,心中满是期待。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混杂着兴奋的议论声一齐传入她的耳中,后排粉丝激动的心情难以克制,不受控地往前挤着,如此这般陌生的体验令一大早来蹲守前排的苏兮月第一次感受到粉丝的热情,被迫挤在人群中被推着往前走。
乱糟糟的环境有些出乎她的预料,但前后左右全是粉丝,她无奈只能一边举着手机被迫随人流移动,一边努力想从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信和礼物。
眼看着他们就要走近了,她的东西还卡在包里取不出来,一时间急得她心跳更快了,明明机场里十分凉爽,她还险些额头冒汗。
等她好不容易从人与人的缝隙中把信取了出来,着急忙慌地就要递给近在眼前的他时,手忙脚乱中不知被谁猛地推搡了一下,瞬间身体就失了平衡,她下意识地要找个东西抓住站稳,可手刚一松就立刻意识到不好——她的手机!
苏兮月顿时瞪大了眼睛,直接大喊了一声,可在混乱的人群中她的声音根本引起不了多少旁人的注意。眼看自己的手机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线即将“正脸着地”,她心里不住哀嚎却又挽救无门,只能哭丧着脸做好给它“收尸”的心理准备。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心中暗自感叹流年不利,可再一睁眼看到的竟然不是人群中已经被踩得稀巴烂的手机,而是一只修长的手正托着她那只手机伸长了胳膊递还给她。
苏兮月的目光顺着那只手向上看,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张她在屏幕上见过无数次的面孔,精致的五官与柔和的面部轮廓组合在一起,就算他只是保持淡淡的表情也总会让人觉得温柔又好相处。对视上的那一刻,哪怕她不是个超级颜控的粉丝,都会发自内心地感叹一句本人真的好帅。
意想不到的近距离接触让她大脑宕机了一瞬,随即又马上意识到了当下的情况,迅速完成了从震惊到茫然再到惊喜的多重表情变化,她顶着一张控制不住嘴角弧度的笑脸边接过手机边连连道谢,顺便还语速飞快地表达了一下自己对他的喜欢。
苏兮月至今都还记得他听完后的表情,那是属于每个爱豆新人时期对待粉丝最真诚的笑容与回应,哪怕这种真诚他保持了七年,都不如最初这一面令她印象深刻。
回忆最后定格在了他们一行人上车前,他在炎炎烈日下热情洋溢地挥手与粉丝道别。
意犹未尽的回忆撺掇着她又想起了过往和他的点点滴滴,这些年来,他们从最初差距巨大的当红爱豆和粉丝,到后来成为逐渐混熟了的明星和站姐,最后又成为了见面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苏兮月很难相信也不能接受认识了这么久的人会毫无征兆地离世,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情必然有问题。
至于是什么问题,她想等回去后再亲自问他。
时间悄悄来到了卯时二刻,经过一个晚上外加醒来后的片刻沉淀,苏兮月此刻的情绪已经恢复如初,她望着头顶的床帷有些忧伤地长叹一口气,而后准备起床梳洗。
她刚换好衣裳就听到房门打开的声响,回头一看正是春兰拎着个食盒推门走了进来。春兰见状连忙上前帮她整理和梳洗,一番拾掇后又将食盒中的东西挨个拿出来摆在桌上,边忙活着边和苏兮月说着:“月娘你今日醒得好早,我还寻思着你醒了会不舒服,除了早膳之外特地给你备了碗醒酒汤呢。”
截至目前苏兮月对这个丫头还是非常满意的,再加上她与原主关系甚睦,除了主仆情义之外还有些姐妹之情,她便自然地笑着与她说道:“有心了,琐事上还得是你想得周全,这个时间你应该也没吃饭呢吧?坐下一起吧。”
春兰带来的不过是些包子和粥,二人分着很快就一扫而空。吃饱了的苏兮月脑子突然回归,想起自己昨天匆匆离开好像什么都没安排,而且她估摸着自己离开时的表现应该也不是很正常,不知道其他人会作何反应。
嘶,万一这么一弄把她昨天刚立好的威信消耗完了怎么办?这行为一看就不是很靠谱啊!
她犹豫了片刻,最后想着事情都发生了也没办法改变,索性直接问了春兰,“话说,我昨天离开之后没发生什么事吧?大家什么反应啊?”
春兰回想了一下,说道:“没什么啊,一开始有人以为你生气了,但是那个杂役又说没有,还让大家放心,之后我就让大家先散了,还帮你收了个尾。”
苏兮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实际情况倒是比她想象中要好上许多,但是那人身上到底还是有许多疑问,她想趁早弄个清楚,便吩咐道:“你去找找那个人,找到了把他带到书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