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沥，朦胧了惨白的夜灯。

    雨滴溅于剑身，炸裂出一串银色的水花。空气潮湿，新鲜的血色顺着剑刃蜿蜒而下，缠绕着灯下映得雪白的剑身，如靡丽的附骨之藤，一触即是死毒。

    执剑的一双手，肤色霜白，指节修长，骨骼清晰。几乎包裹全身的玄色潜行服融入夜色，无声无息地蛰伏在黑暗的帷幕后。

    压抑的呼吸，恐慌的情绪，隐匿于淅沥的雨声，却逃不过猎食者敏锐的蛇吻。猎者早已锁定了猎物的踪迹，却饶有兴致地慢慢尾随，享受掌中之物垂死的挣扎。

    死巷尽头是一堆废弃杂物，雨滴打在支起的烂布棚上，破旧竹竿经不住摧折，摇摇欲坠。他浑身血液冰冻，自知今夜已是无回天之力，拖着被刺伤的左腿，蹒跚地挪向布棚的方向，随后一步实在体力不支，犹如溃散的塔楼，跌倒在布棚之下。虽对疼痛已经麻木，身躯却本能抽搐蜷缩。

    回忆半生，为了那个不切实际的愿望，作恶亦多，背叛亦多，一路而来，最后眼中只容得下那条通天的大道，或许早已走火入魔。脚下踩过的尸骨，早已分不清是亲友或是敌人。

    一墙之隔，一侧是阴暗埋骨地，另一侧是人间烟火气。用尽最后的力气，颤抖着支起手，挡住墙外传透过来的灯火。

    暖色的光，此时却恍惚了他的双眼。

    透过雨水晕染的光，万千画面从眼前一闪而过，明暗相间，欢笑与哭喊交织，搅得脑海一阵翻滚。

    也许这就是回马灯。半生心血栽培，一朝不慎触犯未知，竟然经不起一丝反抗，溃如蚁穴，如此……令人嘲讽。他一时间忘记了悔恨，竟是吃吃地笑起来，却因牵扯到伤处，一阵咳嗽后呕出一摊黑血。

    行于阴沟，稍有不慎，必定翻船。他自诩谨慎万全，却依旧被狡猾嗜血的影子咬住了把柄。这次逃脱，保身之法尽数托出，却依然摆脱不了追杀。

    一群疯子。

    他咬紧牙关，仇恨的目光似风中烛火，灼热而刺眼。

    这次来杀他的到底是谁，怎会在八方包抄之下全身而退，还仍留有余力？慢慢消耗着最后的时间。听说七越楼追杀一刀了断，不喜拖延时间，但此时他却感受到十足的戏弄与羞辱。

    千万思绪间，那隐于夜色的身影靠近，似是故意放宽脚步，踏地声不紧不慢，规律而清晰。

    剑尖掠过地砖浅浅的积水，却未及地面，划出一条细长的水痕。

    他止不住对死亡本能的惧怕，颤抖的手指间，那可恶的刽子手将眼前的光亮挡住。

    近看才知，这杀手身形却挺拔瘦削，看起来年岁或许比预料的要小许多。他步伐轻灵，如风中松竹，玄色衣袂微摆，隐约可见其上泛着暗光的云纹。

    一张深色的铜制面具覆面，绘着恶鬼阎罗之相，唯有一双眼露在外面。依稀看出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不似寻常杀手那般充斥着狠厉与血腥，而是轻快的笑意，夹杂一丝戏谑与好奇。

    风夹杂着许多讯息，裹挟而来，吹拂过这少年耳畔垂落的发丝，耳垂之下，一声轻不可闻的叮铃响起。

    刹那间，零碎的记忆被唤起，他视线紧盯着声源，目眦尽裂——一只泛着冷光的银饰耳坠，形似一弯月牙，垂下的红色流苏随风飞扬。

    江湖杀手聚众，自立组织，名为七越楼，谐音“契约楼”。七越楼行踪隐秘，楼中高手林立，但楼主始终位居最高位，掌握全局，全楼对其誓死效忠，背叛着将会遭受全楼追伐，无一善终。

    楼主麾下，有两位隐秘的“镇楼者”，身法超绝，任务从未失手。传闻只是楼主为收拢人心的话术，或是座下凭高低争出的位置，并无固定人物。

    但他知道，“镇楼者”确有其人。只因他在南下密谋的途中，撞见七越楼暗杀现场。那时他不敢出声，藏在他们对接地点的寺庙佛像之后，

    隐约听见有人汇报任务，向对面的人称呼“镇楼大人”，语调恭敬万分。

    当时他内心惊涛骇浪，撞见密辛，一半惧怕被封口，一半兴奋于自己能有机会看到“镇楼者”的真实面目，往后这消息不知能卖出多少惊人的价位。趁汇报完的间隙，两人脚步声远离，走向寺庙门槛，他压抑住狂乱的心跳，抓住时机悄然向门处边撇去一眼，只看见一个背光的模糊背影，和耳下位置的一抹血色流苏。

    忽然，那身影一偏，似是向他目光的方向转来，他悚然回头，默念祈祷自己不会被发现。

    事实真的如此吗？如今回想。

    一声轻笑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意识回笼，发觉手脚已冰冷僵硬，这是失血过多休克的征兆。

    视线以逐渐模糊，眼前少年的身影却更似吃人的恶鬼，漆黑的灵魂向他收割存放一时的性命。

    “在想什么？”

    “你眼睛里的东西，似乎并不包含惊讶，或许……我们之前见过呢。”

    少年开口，却好似相熟之人的寒暄，清泠的声线犹如玉珠落盘，却溢满了天真的邪恶。

    或许那天只是没被抓是真的，没被发现却是自欺欺人。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个少年人的有意而为之，就像抓住老鼠的猫，爱看猎物被开膛破肚之前的自救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