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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最后一抹残阳跳跃钻入云层里,空中弥漫起潮湿的微凉。

    华灯初上,街上的路灯连片亮起,车流由密集趋于稀疏。

    归家的人,心似箭。

    芸芸众生中,有两个极致拉扯的灵魂——————高亢与内敛,正极限拉扯、无声胶着,如浮萍上的露水形离影不离。

    他们走得很慢。

    以为,那时候脚下的青石路漫无边际。满地金黄的秋,能延续到地老天荒。

    刚才耳边还尽是叽叽喳喳的人声,突然安静了,文昔不适应,主动挑起话端:“令乘阑,你看看我。”

    对方没表示。

    文昔唇边偷跑出一抹笑,开始翻旧账:“午休时间,在楼厅里遇见,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

    “我以为你没看见。”令乘阑实话实说。

    站在他的视角,确实看见文昔跟着那群小伙伴一路欢天喜地打他身旁路过,半寸目光都吝啬留与他。

    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文昔打蛇随棍上: “哦?原来你注意到我了。”

    完蛋,被套路。

    以学业为主的年纪,没有花招手段,情情爱爱基础为零。

    令乘阑自知斗不过她,索性闭嘴开摆装脸皮厚,任她数落。

    果不其然,文昔心情欢快起来,耐心地教他:“下次要主动上前来,不论我看没看见你。”

    令乘阑半分不挣扎:“嗯。”

    赶快终结掉这个话题。

    身边又不缺解闷的人,怎么就盯着他了。

    话音落地,又是一片寂默。

    文昔发现,她若是不主动找话题,这个闷葫芦就真的只是当npc完成送她回家的任务,不带任何感情的色彩。

    遂,文昔夸他:“我看了你书上做的标记,字写得不错。”

    “你的关注点很奇特。”

    令乘阑很好奇这个女生的脑回路,里面竟盘绕些稀奇古怪的思维。

    连满嘴跑火车的柳序,都知道要夸他知识点总结的很精辟,她脱口而出的只是字写得好看。

    令乘阑有种历尽劫难,好不容易蓄势待发鼓足了气,结果找不到出气口的挫败感。

    蒋韫的课都敢明目张胆地发呆,文昔哪里仔细研读过令乘阑的物理课本,那么厚的一摞,她都没好意思提到自己晕字。

    不过就是在去一班找令乘阑还书的路上,随意翻了翻。

    至于那些散乱拼凑的文字具体含义。

    鬼知道,她不知道。

    既然令乘阑看不出蹊跷,她也不可能主动交代。

    文昔试问:“占用你的物理书,影响你听课了吗?”

    令乘阑说:“不会。”

    文昔在内心画了个叉,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

    早上令乘阑不是因为这个建立起得高冷摆给她看,那又是什么原因。

    “会耽误你晚上回去复习吗?”

    “不会。”

    那些书本上的条条框框,令乘阑早在来六中前利用暑假全部自学完毕。

    转学的念头是踏入瑞洛国际学校第一个月后萌生的。

    原先贵族学校的教学内容都是为了富人家的孩子们出国打基石,跟普通高中的重点内容相比南辕北辙。

    早在转学之前,令乘阑牺牲掉一整个学期的课余和假日,找了认识的一个年长几岁的朋友,私下里补齐了错过的普通高中高一阶段各科的所有知识要点,并且用了一整个暑假自学完了高二一整学期的课。

    这些都是份内的事,令乘阑不打算说与文昔听,也没跟她交代的必要。

    “但是,我背着好沉哦。”文昔不觉地语气傲娇起来。

    她的包是不折不扣的装饰品,背包是为了尊重学校,偶尔藏个杜绝出现在校园内来不及撤回的小匕首都算是破天荒。

    娇言俏语没有激起男生的怜香惜玉,令乘阑一瞬间怒意上了头。

    他停下脚步,从衣兜里抽出指骨分明的手,掌心向上摊着,恼怒地说:“那把书还给我。”

    文昔也停下来认真地想了几秒,当真听话地给身上的包拿下并拉开,抽出书还给他。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留恋不舍。

    令乘阑绷紧了下颌线,默默无语地拿回书。

    下午那份短暂升起的自责荡然无存。

    他还是被她耍了。

    她定是由始至终根本都无学习的意识,下午在厕所门口堵他,也是为了单纯让他拿包。

    这个场景,很像小时候在学校,有一些恶劣的小男孩,拿内含乾坤却包装精美的糖纸欺骗他。

    玻璃碎片外,包裹了一层精美的谎言,触碰到真相的人,会流血。

    文昔不受他情绪的感染,平静地说:“不如,你把知识点汇总成笔记给我吧。”

    风动戛然而止。

    无法企及的浩渺无垠的星海,垂眸可见。

    斑驳光亮的一对明眸近在咫尺。

    令乘阑对接上文昔的视线,只是静默地看着她,辨不清她的情绪,也不知该作何应对。

    文昔唇角微翘,怪他学习思路太繁杂:“书我看不进去,你画的重点字又少,太简洁,我看不懂。”

    喉结滚动。

    竖起的心刺,尖锐地防备外物的侵袭。

    不成想,迎头盖脸扑撒过来的却是帐中纱,荆棘顺势软塌塌地柔顺成了一地缱绻的藤蔓。

    令乘阑被谁按了快门一样,机械地点点头。

    他不懂自己为何会这般顺从。

    文昔意满离,走了两步突然转身强调:“写给我一个人的哦。”

    “知道了。”令乘阑跟上。

    即便是她不刻意提醒,令乘阑也必不可能有机会给别人整理。

    班级里他是新来的转校生,朋友他没结交几个。

    好主动,好帮忙,好打听的三好同桌柳序,在他新来报道那天屁股刚粘板凳的三秒内,晒了上学期期末的成绩单。

    年级第一。

    根本无需他的笔记。

    他甚至为了查缺补漏对照已学的高一的课程,还向柳序借了笔记看过几眼。

    胆敢朝他取经。

    没人下注。

    除了文昔。

    大榜上罗列的耀眼成绩比比皆是,而她孤注一掷赌了个学习成绩空档的人。

    也不知该说她是有胆识,还是有谋略。

    两个人步调一致,默契地走着。

    即兴而起的隔阂,如同可食用的淀粉糖纸,闪电般消灭于唇齿间。

    冷冽的空气中,似有若无地飘过来一丝柠檬清香。

    文昔想起来家里挂着的白衬衫。

    她一直霸占人家的东西,而物主不甚为意,似乎已然忘却了。

    这可不行。

    “对了。明天,衣服还你。”文昔说道。

    令乘阑反射弧稍作迟疑,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件衣裳被这小姑娘拐了去,他应了声:“好。”

    主动提出还衣服,在令乘阑的预料之外。

    前一天刚哄骗走他的衬衫,隔天早上穿着校服扑到自己怀里。

    那一刻,他心下了然,她扣下衣衫的动机不纯。

    碍于她是一个女生,不会对他造成过分的伤害,他也就强行抹去这段记忆,当做这件事没发生过。

    一件衣服而已。

    反正他的白衬衫多成一堆,还有很多品牌方送来没拆封的。

    思绪稍稍被带偏了那么一飘,脚底生风步子也不禁迈得大了些。

    文昔发现自己的步调,完全是被旁边这个沉默寡言的男生带着走。

    虽然落于此地四年,跑遍了整个京市,各个城区的每一条街头巷尾文昔都烂熟于心,“作战”时候运用得心应手,倒是令乘阑的超强记忆力令文昔感到意外。

    不错,领他走过一遍的“回家路”,他都记得。

    途径一处狭窄的小路,两旁有停靠的列成队的车,头贴着尾,导致本就不宽余的道路逼仄成一条细线。

    前方有强光闪来,后方有车逼近。

    情急之下,文昔强力扯了把令乘阑。

    “贴着我走,给人家让路。”

    待那辆车蜗牛爬一样温吞吞地驶过,文昔放开了令乘阑。

    但两个人依然靠的很近,彼此校服的袖子时而擦过,时而依偎。

    靠近女生的手臂,酥麻由腕口向上传遍四肢,令乘阑感觉半边的身子血脉不通,都僵滞了。

    前方路口右转行至郎阔的主街道,令乘阑立刻逃脱,与文昔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不了解他复杂纠结的内心戏,文昔单纯觉得令乘阑躲躲闪闪的笨拙的样子,很可爱。

    别人都巴不得跪在她面前求她带在身边,乞求沾一点光,令乘阑却处处躲着她。

    有好的资源而不去利用,真的可惜。

    文昔心痒痒,于是乎,又又又开始调戏:“我不是妖怪,不吃人,你没必要那么怕我。”

    令乘阑于内心冷笑。

    在狡诈如她的面前,他可不就是跟唐僧进了盘丝洞一样,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吃抹干净。

    令乘阑正色道:“不是怕,只不过我们之间,还是保持一定距离得好。”

    文昔抬眼看他。

    保持距离还送她回家。

    男生的心思真难懂。

    倒是间接让文昔顿觉,她还没过问令乘阑的家住在哪里。

    “令乘阑,送我回家不会很麻烦吗?”文昔诚心地提问。

    “顺路。”

    特意送回家这点,令乘阑决计不能让文昔知道。

    要不然,这个女生说不定还会仗着这一点宽容,要求他做更逾距的事。

    她朋友那么多,想必过几天小把戏玩腻了,便不会再提出送她回家。

    顺着她短暂的玩心就好,不需要给自己节外生枝。

    那边心事山路十八弯,这边直接杀了个回马枪。

    “你跟柳序他们也保持距离?”

    令乘阑:“……”

    话题怎么又绕回去了。

    “你们不一样。”他说。

    “哪儿就不一样了?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柳序是男生。”

    “哦,搞歧视唷。”

    文昔一副意味深明的眼神,上下扫视打量他。

    令乘阑:“……别乱讲。”

    顿了顿,女生一下子挪到他的手边,两件校服外套窸窸窣窣地摩擦两下。

    文昔:“那姚芊真总归不是男生了吧?你跟她保持距离了没?”

    仿佛电门碰瓷令乘阑,他敏感地神经收缩,脸颊像浅浅抹了一层不匀称的腮红。

    令乘阑咬紧牙关,像从牙缝里挤出一声低喝:“文昔!”

    “在呢。”

    面对稚气未脱、翘首以盼的女生,令乘阑拿她没辙,头瞥向相反一边,闷闷地说:“我跟她没挨着。”

    “是么?那对不起,”文昔退开一步,偷笑,“我眼拙,看岔了。”

    放过他。

    路向前无限延伸,灯下的影子停停走走。

    “今天我上学迟到了。”

    文昔说完,身旁没动静。

    她侧过头看令乘阑。

    压迫性的目光太强势,令乘阑不得不张口:“……为什么?”

    文昔转回头,认真走路:“因为,在公交车上遇到了流氓。”

    令乘阑:“……”

    换成他盯着她。

    是她被骚扰,还是她见义勇为了?

    没人受到伤害吧?

    刚想说点安慰的话,被委屈地打断。

    “他乱摸。”

    文昔也不知道那个人渣对女生做了怎样难以启齿的动作,含糊了句。

    然而,这样迟来的反应,落在令乘阑眼里,误以为她受到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女孩子遇到如此恶劣的突发事件,一定吓懵了。

    成年人尚且心理上久久难以平复,更何况处于青春敏感期的女孩子。

    连花季少女都不肯放过,真得有够恶劣无耻。

    女生能把难堪的境遇对他讲出来,想必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

    令乘阑不能辜负她的倾诉,急忙宽慰她:“会恐惧、愤怒、自责,任何反应都正常,这不是你的错。”

    文昔有些迷惑,歪头对上他真诚的双眼。

    “当然,我不会跟别人提及这件事。短时间内可能这种心态无法转变,你可以发泄,可以有情绪。如果你想,可以跟我……”

    “额。一个京大附中的女同学帮我解了围。”文昔不明白令乘阑慌什么,但她若再不打断他,恐怕他的不切实际的遐想要神游天外去。

    廉耻心?

    还恐惧,自责?

    若不是此地空余他们二人,她都要以为令乘阑又被哪个女生勾得灵魂出窍、胡说八道。

    文昔定睛仔细观赏令乘阑,五官偏硬朗。

    他的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不善言语时的嘴唇总是抿成一条细线。

    他很干净,是各种意义上的干净。

    即便当下脸色忽白忽红,完全不影响他冷峻的外表。

    文昔想,如若令乘阑拽起来,应该会比周庚更酷傲,比小五哥更能魅惑女人。

    可,他偏偏就只是一个外形俊朗、有点闷葫芦、少言寡语最多有一点正义的男生。

    她发现自己并不真正看透了他。

    若是她把今天的这起意外事件讲给周庚他们听,她坚信他们估计会比令乘阑的反应更大,甚至一定要缠着她问出那个男人的样子,不报复回去誓不罢休。

    因为她文昔认定的朋友,都讲义气。

    可,眼前的男生并不在她划定的范围内。

    他们才相识两日,可以说彼此根本不了解。

    令乘阑见识过的她,不过是冰山一角。

    她认知的令乘阑,也不过是一个好学生。

    仅限于陌生的同学关系,他也会把她当做亲人朋友一样关心。

    不沾利益纠葛,发自最原始的人类的善念。

    文昔收起情绪,说得波澜不惊:“车上好人多。后来,我们连同司机报警,给他抓了。一车的目击证人,他没得狡辩,认罪伏法。”

    宽大的校服之下,令乘阑的胸腔剧烈起伏。庆幸,他的迫不及待看上去没那么尴尬。

    冷静下来,他也觉得自己太过心急。

    初见的一面,她手里可是拿着刀,对准别人不可描述的部位。

    画面着实太过于惊悚,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现在,她讲话条理清晰,思路顺畅,可能事情没那么糟糕,

    至少她不是会藏匿恐惧,虚张声势的人。

    况且,就凭那盛气凌人要割人腿肉的架势,谁能欺负的了她。

    。。。。。。

    不继续说了?

    文昔还等着他继续发表长篇大论呢。

    大概发觉自己太过于没所谓,文昔换了副小兔子乖乖的模样。

    她这张天然无公害的脸极具欺骗性,眨巴的一双大眼睛可怜又无辜,小嘴嘟起来鼻子都跟着小幅度地皱缩。

    像是在博取同情。

    令乘阑下意识蹭了下鼻尖:“你很勇敢,但还是要注意安全。一个人的话别……”

    真啰嗦。

    文昔轻声地截住他:“令乘阑。”

    “……啊?”

    这一次,文昔看他犹如深渊般黑亮的眼睛,满是纯粹:“你明天来接我吧,我们一起上学。”

    不打算求证令乘阑的家与她编造的地址是否顺路。

    早上那两个女生的对话言犹在耳。

    碰运气?

    天真。

    文昔觉得攒了毕生的好运,大概在遇见令乘阑的那一刻倾泻殆尽。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漫漫征途,哪怕短暂的相逢,她也要主动出击。

    令乘阑明知道她家和他家两点之间的距离背道而驰,还是应下了。

    为胆小怕事的同学做力所能及的事。

    他给自己洗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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