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路上，林清心神不宁，无意识地摩搓着手中的白瓷，那是顾芸之离开前送给她的小礼物，是一瓣花瓣形状的白瓷，入手温润，还带着暖意。想来它的主人是经常把玩。
以至于宋氏唤了林清好几声，她也没应。
还是林泠扯了扯林清的衣角，才让林清回过神来。
“阿娘，您唤我？”
“清儿，可是不适？”宋氏眼中的关切来得真，林清猛然间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她回不去了。
今日老和尚的一番言语，明晃晃地告诉她，你以为死了就能回到原来的地方？不会，你的魂魄将被一同留在这里！就算你的魂魄离开，你也活不了！
想到此处，林清脸色不可控制地变得苍白。
“阿娘，想来是最近医书看得有些久，有些乏。”宋氏握住林清的手，有些疼惜：“清儿，家中有你父亲，你不必如此拼命。待得你阿兄高中，你便只需待字闺中，不必在做替人医治这般繁琐的活儿。”
明明是劝慰，却听得林清一身冷汗。她竟忘了如此重要之事：嫁人！
林清不由自主开始怀念现代的好。
虽说现代的父母也会催婚，可也只是口头上说说，不会有哪家父母将自己的女儿打包送去别人家；再者，她不靠别人也能养活自己，她可以自由的选择职业，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但现在，她极有可能同一个见也没见过的男人结婚，说不定他孩子都已经很大了，囤于后宅，每日和一些女性互相为难，就为了争夺那少得可怜的爱情。
林清顺势倒在宋氏怀中，带了些恳切，“阿娘，我不想嫁人！”
宋氏轻抚着她的头发，满目慈光，口中略带玩笑的语气：“不嫁人难道想绞了头发当姑子？快别说些傻话，三娘、四娘看着呢！”
再直起身，林清已经回复原本的神色。
回到家中，林清借口有些累回了自己的院子，白薇白芷急忙上前服侍。
林旭看着急匆匆回院的林清，眸中闪过深思。
二妹妹如今变化有些大。
林清回了自己屋子，仍旧是出神的望着手中的白瓷。
和顾芸之交谈的画面又清晰地出现在她脑海中：
顾芸之得知林清和她一样都来自现代之后，颇为高兴，“我还以为这世间只有我一个人，如今多了你，想来日后也有人说说话。”
林清有些诧异，“你不怕家中发现端倪？”
原身一直提醒着林清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想来大魏对怪力乱神之说颇为在意，像顾芸之这样明着对暗号的人实在是不多见。
顾芸之毫不在意，从自己腰间取下一块瓷片，“我来这里很久了，耶娘他们都已经习惯我说话奇奇怪怪的，不碍事。”
说完将这瓷片递给林清，“这是我阿耶给我做的，送给你，我的第一个朋友！”
林清虽不识货，但这白瓷入手温润，釉面光滑，一看就不是凡物。
“这个东西太贵重，我不能要。”
“哎呀！”顾芸之不由分说将瓷片塞到林清手中，“我阿耶就是做瓷的，家中这样的东西很多很多，你拿去吧！”
做瓷？
林清似是想到什么，“这可是邢越白瓷？”
顾芸之眼里多了些惊讶，“你知道！”
她用双手托着脸，更显现出绝色，“就是因为京城要开个窑厂，我们一家才会来京城。”
说完，又打量着林清，“你家中是什么情况？住在哪？”
林清微微低头，双手不停摩擦着手中的白瓷，回答道：“阿耶是大夫，每日需去医馆坐诊，家中无人担任官职，住在崇仁坊内。”
“那姻缘呢？”顾芸之睁着眼睛一脸好奇，她可最喜欢问别人姻缘。
林清摇摇头，“尚未婚配。”她看了顾芸之一眼，眼中有些疑惑，说出的话带着些劝诫：“这里并非我们生活的地方，若是定了姻亲，男子万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可得好好考虑！”
顾芸之不在意地摆摆手，眼底藏着一丝狡黠，“这有什么！我可是好好研究了大魏的律法，成婚后的丈夫须得妻子同意才能纳妾，官府也不会阻碍和离，若是他不忠，我换一个不就行了！”
说完又有些庆幸，“还好咱俩不在那吃人的旧社会！”
……
其实林清并不赞同顾芸之的话，只是她当时还没来得及反驳，白薇白芷急促地敲门，林清明白，她耽误的时间有些久，该离开了。
过了晚膳，林旭命仆从带着蒸饼前来，待小厮将蒸饼放下，林旭也喝退仆从，只留他和林清。
“二娘，可是有心事？”
林清挣扎了一会，在看见林旭带着关心的目光时，终是有些忍不住：“阿兄，若是，若是你发现我同以往有不同之处，你可会，可会厌弃我？”
林清实在是不想和这个便宜哥哥撕破脸，可是，她需要替自己的未来考虑，若是家族需要，她很有可能会陷入不同的境地！
林旭有些不明所以，“我为何要厌弃你？你是我妹妹，昨日之你较之今日之你自是有所不同，我如何能怪你，厌弃你？”
林旭面上浮现出担忧，“二娘可还是在为徐家之事忧心？”
林清摇摇头，否认：“不是。”
“今日阿娘说起婚嫁一事。”林清的神色认真了些，眸中满是恳求，“阿兄，我不愿，我不愿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我不愿这一生只能困于后宅之地，我更不愿这一生为他人生儿育女！”
林旭脸色猛然变了，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妹妹，“二娘，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林清料到林旭会是这样的反应，她笑得颓然，语气更加坚定：“阿兄，我宁可自己绞了头发去尼姑庵，也不愿下半生如此蹉跎！”
听得林清的话，林旭心中猛然一震，二妹妹着实变了不少，他连着后退几步，面上却是有些恼怒。随后更是拂袖离开，林清看着他的身形消失在屋中，心中一叹。
她已经做好接受全家不认可的准备。
是，林清是故意的。
她深知作为女子，最大的作用便是联姻。
不在乎对方是什么人，只要对家中有益，只要能够兴盛家族，女子做些牺牲又如何？
没有人在乎那些被牺牲的女子该如何，他们只会说，能为家族牺牲是一种荣幸；抑或是被批判还不满足，只需要在宅院中相夫教子，不必在朝堂中拼杀。可既然说得那么好，为何男子不安于后宅？
林清不愿，她知晓阿兄有极大的可能迈入官场，自己也会有极大的可能牺牲自己去成全阿兄的事业。
如若真到那一步她才反抗就太晚了！
林清不觉着自己会有好运，会在一个不注重家族利益的环境中长大，可她也要表明自己的态度，若是他们真有此谋划，那她就得早早为自己谋划，就算是鱼死网破，她也不愿牺牲自己！
看来是该想想如何才能脱离家族！
果不其然，翌日一早，宋氏身边的婢女前来让林清去内堂。
宋氏早已在内堂候着，身旁是仆从从花园端来的花草，宋氏甚是喜爱，仔仔细细地摆弄着，从不假手于人。
林清先是行了礼，得到宋氏许可后才坐下。
宋氏还如同之前一般，好似并不知道昨日林清和林旭的交谈，让仆从都下去。
“阿娘”林清率先坐不住，宋氏有些不满，“二娘，怎么除了医书，在其他事情上面如此坐不住？”
林清有些羞愧，低着头。
宋氏手中的剪刀利落地剪下多余的枝丫，声音也在林清耳边响起，“阿娘很高兴，二娘长大了，懂得为自己谋划。”
林清错愕地抬眼，却看见宋氏满目欢喜的看着自己。
“以往你醉心于医书，阿娘不好开口说些什么，不过如今竟能开始为自己以后打算，看来真是长大了！”
宋氏放下手中的剪刀，颇有些好奇地看着林清，“阿娘想知道，若是家中势必让你为你阿兄的前程铺路，你又该如何？”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清已经明白宋氏此番的目的，也不用在担忧未来，她松了一口气，“阿娘，我记得之前是御史家的小娘子患病，实在是无法才让儿试了试。”
宋氏脸上的笑意更甚，毫不吝啬地夸赞：“果然是我拼命生下的孩儿，这番聪慧岂是他人能比！”
宋氏放下手中的事务，开始和林清讲述林家的家史。
承德皇帝还未上位之前，林家一族显赫不已。
林氏先祖跟着高祖皇帝四处征战，平定天下，待得天下大定，得以侯爵封号。
那是林氏最为显赫的时光。
可惜这份爵位在林清太祖父的时候就被剥夺了。
那时，林清的太祖父在太医院为官。
天下大定之后，立太子一事便格外重要，后宫的妃嫔们使出浑身解数。
有人找到林清的太祖父。
可他不肯，也不愿牵扯进皇家的秘辛之中，被人陷害，没了显赫的门楣。
高祖念在林氏太祖的功劳上，将林家削为庶民。
偏偏林清的祖父一身本事，最后只落得郁郁而终。
林清的祖父走后，林家后人的医术无法比肩，自此开始没落。
宋氏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你阿兄想要入朝为官，是你祖父的意思。我和你阿耶都还盼望着有人能够继承林家医术。”
“二娘，阿娘只能保证我和你阿耶在世时，定不会让你阿兄那你铺路，但二娘，你有更为稳妥的做法，这世间，姻亲并不可靠。”
宋氏的脸上多了几分深意，“最为可靠的是自己。”
宋氏话言尽于此，但林清基本上已经明白了。
林淮风和宋氏并不太愿意林旭入朝为官，可又不能违背先父的意愿。他们是想让林清接受医馆，发扬林家医术。同时也是给林清安身立命的资本，毕竟对于一个困于后宅的女子，有一身医术可以结识权贵的女子更值得让人侧目。
至于三娘、四娘，若是她们能发扬医术更好，若是不能，拿出去为家族结盟也不算辱没她们。
林清想明白一切之后有些心颤，林家尚且只是个没落户便有如此多的心思，更何况瞧着林旭的模样，是还想着继续往上走！
虽说给了林泠、林溪选择，可势必有人会洗脑她们，让她们为家族奉献。
本质上来说林清也是在为家族奉献，不过她的自由度高了不少，还有可能脱离的希望，若是林泠、林溪被洗脑彻底，只怕是这一辈子都得以家族的尊荣活着。
林清藏在袖中的手攥得发疼，“阿娘何故告知我这些？”
宋氏停了手中的活计，放下剪刀。
“我和你阿耶并不愿意你阿兄入官场，二娘，你看那些官员瞧着权势滔天，实际上呢？有几个能得以善终！若是稍有不慎，不仅是自己，全家都得获罪。”
“阿娘其实也有私心，你若是有得一手好医术，这比起联姻来，更能辅佐你阿兄。毕竟这世间的权贵，谁不怕生老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