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摇摇头,莞尔一笑。
“无妨,你多添几根柴火罢,给你缝衣裳我不觉累。”
“玉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啊,也不知外面的世界好不好玩,我怎么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我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
“快了。”
的确是快了,久找不到出口,我只好另想到了办法,不过此法全靠蛮力,还得靠眼前之人。
“真的?”
“嗯。”
“玉娘你肯定在骗我,这里与世隔绝,根本没有出口。”
“再找找,说不定会有的。”
“好吧。”
他闷闷地应着,又添了几根柴火,只是很快重新振作起来,冲我问道。
“玉娘,明晚我带你去个地方怎么样?”
“什么地方?”
“秘密,明晚你就知道了!”
他偷笑着,一双狐狸眼上翘很是灵动。
火光映照在楼弃的脸上,一晃一晃地,令人目眩。
我像是被蛊惑般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楼弃,你近来些。”
他的脸藏在火光后,艳丽得像话本里的妖精。
“玉娘…”
他看穿我的意图,扭捏着靠近。
我拥着他的脖颈,拉过那双大手置于腰上。
他的睫毛很长,漆黑纤长,不可查地颤了颤,动人心魄。鼻梁上的红痣,像一滴情人血般魅惑,灼眼逼人。
我盯着他,在他耳旁吐息。
“亲我。”
少年的喉结只下意识滑了滑。
“我…我不会。”
“快点。”
我催促着,已经有些不耐烦。
他脸上红得很,挟着我腰的手紧了紧,听话地靠了过来了,呼吸很是灼热。
我闭了眼,等着那人的动作。
意外地,那抹微凉竟落在了我脸侧的疤痕上。
柔软、湿润、像雨后的舒展。
他身上的凛冽气息将我包裹,空气变得沉溺,抽丝剥茧般,一层层扩散开来。
外头应在下雨,若不然为何似有闪电将我击中,酥酥麻麻地快喘不过气。
“你…”
话语被淹没,我像只小船在海浪上起起伏伏,掌舵的那只大手在我身上四处点火,呜咽与轻喘奏和成一支曲子,水深火热处,原是白光昼亮……
恍惚间暗想他如今对这档事倒是过分精通!
翌日醒来楼弃早已不见,也不知去了何处。
正欲起身,却被一道明黄色吸引住了视线,那正是我昨日缝的衣裙,尚未完工,如今拿来一看,居然全部都缝好了。
只是针脚稀疏,缝补得歪歪扭扭,显然那人的手艺不太熟练。
目光移开,一旁的小狐正在木笼中躺着,看起来有些可怜。
昨夜楼弃嫌它吵闹直接扔到了洞外,小家伙许是怕了,如今倒安分得紧。
见我靠近,它也只是睁着眼睛,水汪汪的,难得可爱。
“你那主人一大早也不知跑哪去了,先吃这个吧。”
我拿了点肉干到它面前,这肉干是半月前楼弃做陷阱捕获的一只野山豪所制,洞中余下不少,现在正好拿给它作口粮。
它嗅了嗅,只犹豫了几秒,便嗷呜咬住了那肉干,吃得很是欢快,连尾巴都微摇起来。
待吃完一整块仍眼巴巴地望着我,见我不曾有动作,便使劲刨着笼子,想要挣脱出去,后“越狱”未果,又蜷缩成一团轻声呜咽。
只我也不惯着,自顾自地生火,并不再看它。
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儿它便停止了呜咽,老老实实地躺着观察我。
这狐狸的性子与楼弃如出一辙。
这般想着,洞外少年的声音恰巧传来。
“玉娘,今日我猎到一只山鸡,还摘了点野果子,甜的,你赶紧尝尝!”
他右手提着一只野鸡,腰上布袋里鼓囊囊地,很是雀跃地跨了进来。
“停,别进来,拿远点处理干净了再进来。”
我下意识喊出了声,制止了他的动作。
“哦,好吧…那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许是我语气有些生硬,他怏怏地便想离开。
“等等,我同你一起。”
“我去就好了,你要好好躺着休息。”
他这话有些莫名,不过少年耳尖泛起的红让我突然明了,只好解释。
“我不累,那渡情功法于你我二人皆有益,我的确无碍,不过你近来着实荒唐。”
他脸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了,急急说道。
“下次再也不会了,我保证你说停我就停!”
“好了,走吧,今日想吃小鸡炖蘑菇。”
“好,我等会就去采。”
“记得顺道找些姜茴调味。”
“好。”
崖下雾蒙蒙地,阳光孱弱地洒在两人身上,如细丝缠绕,渐渐模糊了距离。
山野两旁的蓝色小花开了一大片,有时风来了,便掀起这花海一角,馥郁香气也悠悠荡漾开来。
重重叠叠间,暗香浮动,光影温柔。
我望着那极高的崖壁,心思动了动,却未出声,现在还不是时候。
是了,我的确打着硬爬上去的念头。
这一个月来久寻不到出口,况且自从修行渡情功法之后,内力增长速度一日千里,楼弃也更是如此,只是他到现在还没能完全忆起如何掌控内力,更不用提让他带着我一起爬上去。
我内力虽有长进,可要爬上这崖壁也是万不可能,因而眼前人便是我唯一的希望。
这日头晴朗,我有些惊讶于崖下竟也有这等好风光,往日急着找出口从未认真欣赏。
“玉娘,送给你。”
楼弃不知从哪摘了一大捧花,除却周围常见的蓝花,还并有几支百合。
接过花轻嗅,清新淡雅,分外好闻。
“这百合可是在壁上摘的?”
“对呀,就在那里,我还没摘完呢,你若喜欢我便再去采。”
他用手指了指,我便跟着望去。
那处百合丛生于极高的崖壁,青翠娟秀,此刻正亭亭玉立,随风摇曳。
“太危险了,下次不要再摘了。”
“怎么样,厉害吧,其实我还可以爬更高。”
“那你如今可否上崖顶?”
我本以为他会夸大一番,可今日却很实诚,只说道。
“不行,我现在顶多爬一半有余。”
许是见我有些失望,他又补了一句。
“待我完全掌握内力后肯定能上去,玉娘,我会争气的…”
他软了声音,牵着我的衣袖,又在撒娇了。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只是你从明天开始需得跟着我练习拳法,不许偷懒。”
空桑席尘教给我的那套拳法我日日都在练习,哪怕是在崖下也未曾落下。
这拳法精妙,可功可防,在出拳的同时内力也会自动随着经脉流转,想来它可以帮助楼弃更快地掌握体内的磅礴内力。
我看着他,无端愉悦。
再美的花终究会有枯萎的那一天,楼弃,你以后应该会恨不得杀了现在的自己吧……
不消多时,天已悄然黑了下来,将白昼替换为浓重的夜色,像墨一样,月光都照不透。
用过晚饭后,楼弃便拉着我出去,说是要履行昨日提的惊喜。
绕了好几圈,只说快了快了,却久久未到目的地。
“楼弃,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吧。”
我早就过了耽于情爱的年纪,自然也瞧不上他这些幼稚的把戏。
“玉娘,这次真的马上就到了。”
他边说边听话地蹲下身,安慰道。
又走了一刻钟,终于到了。
那的确是个很美的地方。
其间有一泓清潭,月色映照下潭水悠悠,银色泛滥,闪闪烁烁,如美人似的,惹人怜爱。潭边长有几株古木苍劲雄浑,枝叶扶疏,与周遭细草缠绵,美不胜收。
“玉娘,你看那里。”
此刻夜幕低垂,正是万籁俱寂之时。
我跟着望去,忽见点点流萤,自幽暗深处翩然而出,犹如天际遗落的繁星,纷纷扬扬,洒落凡尘。其势若银河倒挂,流光溢彩,将整个崖底照耀得如梦似幻,恍若步入仙境。眼前被大片星星点点占满,是萤火虫。
“逢君拾光彩,不谙此生轻。”
我脑海里突然跃出这句诗,忘了是宫中哪位夫子教给我的,可眼前之景,饶是昔日東业城中的明灯三千也比不过。
“好看吧,我几天前无意发现的,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
兴许人在美好的事物面前总是容易伤神,看着那些飞舞的萤黄,我只觉得有股酸麻混在其中,闭了闭眼,窒得难受。
我突然想起来自己也是个皇室公主,而不是现在这个困在崖底的山野村妇。
可哪怕再不想承认,眼前萤黄的确动摇了我,它确实有那么一瞬让我觉得动心。
但昔日的承平绝不会因眼前区区微弱之光而感怀才对……
终究是昔日年少轻狂,总以为天下事无可不为,如今岁月蹉跎,深发觉天下人力有尽时。
深深的无力如潮水般涌来,我站着,却已快被溺死。
“玉娘、玉娘!你坚持住,我马上…”
耳边是楼弃的呼喊,隐隐约约的,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一股腥咸冒起,月光也变得虚幻。
好冷,水里好冷。
……
再醒来时,我已经在山洞里了。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炉上正煮着一盅药,冒着热气。
“发生什么了,我这是?”
楼弃一夜未睡,此时才被惊醒,他额前碎发有些凌乱,随意的耷拉着,眼睛通红,像是不久才哭过。
他盯着我,起初一动也不动,接着似是确认了什么才突然将我用力抱住。我能感受到少年极力想要克制的力度。
好一会儿,楼弃才在我耳边闷闷地开口说道。
“你差点死了。”
他说这话时,环抱着我的手又紧了几分。
“怎么回事?”
“昨夜我带你去看萤火虫”
“然后呢?”
我有些着急,追着他问道。
“后来我们一起赏景,你却突然走近了那碧潭。”
“我起初只以为你是想走近些看萤火虫,没想到你突然径直跳到潭里。我知道你会凫水,所以只觉得奇怪但并没有阻止你。”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可没想到你开始往下沉,好久都没上来。我太笨了,直到那个时候才发觉不对劲,最后将你捞起来时你还在一直吐血,吐了好多好多。我以为你马上就要死了,我想救你,可我什么都不会,只好用内力,幸亏内力还有用。”
他有些后怕,吻了吻我的脸。
“都怪我,没能保护好你。”
“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跳到潭里去,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害怕。”
待他说完一切后,我才如梦初醒。
昨夜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明明记得自己一直在赏景,后来,后来……
“不记得,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我恍惚地摇了摇头,心中早已如擂鼓般。
这症状…难道是之前中了毒现在才发作?
不可能,因要治疗我脸上的伤疤,所以封夜雪曾经不止一次地我诊过脉相,那时他分明说我身体如常,没有问题。
可若是在崖下才中的毒,也不太可能。
我这些日子明明与楼弃同吃同住,怎会独我出了怪事,他却无碍?
可如果不是中毒那又会是什么原因?
“我吐的血是什么颜色的?”
“红色。”
“你可看仔细了,是艳红还是紫红,又或者是普通的血红?”
“是普通的血色,你吐了很多,我不会记错的。这就是你昨夜换下的衣服,上面都是血。”
我拿过那件衣服,仔细翻看,闻了闻,的确是正常的血迹。
着实不像中毒之症。
到底怎么回事?根本没有丝毫预兆。
“玉娘,你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应该没有,我感觉不出来。”
“但你一直吐血不止,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说着,他又给我输入了些内力。
“不必了,我已经好多了。”
他仿若未闻,只继续,突然又抬头说道,神情有些绝望。
“对了,我们,我们可以上崖找大夫!”
“我如今这副样子,只会成为你的累赘,你若能走,便一个人先走吧,上去之后别忘了记得替我找救…”
“玉娘!”
他低吼出声,像一头走投无路的凶兽,声线暗哑,强忍酸涩。
“我绝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等死。”
我瞧着,心中暗想,为何红了眼,这些日子不过是做戏罢了。
眼前少年喉咙发干,却仍继续说道。
“我们要一起出去,你说的要帮我找回记忆,还要带我去体验上面的生活,不是吗?你逼我发誓,让我永远爱你护你,这是一辈子的事。你这么自私,总是欺负我,总是嫌弃我笨,但我知道你对我好,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我怕你死了,怕你永远也醒不过来了,我怕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张茗玉这个人了…”
少年直白地袒露自己的心扉,那双狐狸眼发潮红着眼眶,却不掉眼泪。
原来他知道我自私啊。
我只怔愣着,转头看向外面不知何时下起的雨。
恍惚间有种错觉,心里也下起了场大雨,正一点一滴地被浸透。
“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我转过头来,看着他轻轻开口。
听到这句话,他明显一怔,随后紧紧地将我抱住。
肩上的湿意在我心湖里层层荡漾开来。
他什么也没说,但我听到了回答。
直到好长时间过后,身上的人才缓缓出声。
“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就原谅你。”
雨停了。
自我出了怪事以后,楼弃日日都用心练功,对内力的掌握也在渐渐恢复。
他每日总要抱着块巨石去崖上爬一爬,我知他心急,是以也不阻止,这正是我想看到的。
早知我受伤他能如此上进,便该早早做番苦肉计激上一激才是。
我摸着胸口,心跳得厉害。
后来虽一直提防着那怪病又复发,但接下来的日子却没有任何异常。
可我不能容忍有任何失误,必须得赶紧上崖去木仙岛找封夜雪。
只有他才有可能知道我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况且空桑席尘让我去取“雪上蒿”,无论如何,都得去木仙岛才是 。
我心中其实隐隐有股直觉,这病怕是与他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