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的场地就在市区,大巴车一路行驶在熟悉的街道上,车厢内同学们兴奋的交谈声、行李的挪动声交织成一片热闹的嘈杂。
不知不觉间,大巴车稳稳地抵达了目的地。
叶江晚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眼神平静地看着身边的同学一个个迫不及待地起身,匆匆忙忙地朝着车门走去。
待周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在狭窄拥挤的车厢内小心地挪动着脚步,缓缓前行。
终于下了车,双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叶江晚微微眯起眼睛,适应着户外明亮的光线。
她正准备走向大巴车旁的行李堆放处寻找自己的行李箱,不经意间抬起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提着她的箱子朝自己走来。
陈舟絮笑着走到叶江晚面前,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行李箱,声音轻柔地说道:“喏,给你。咱俩的行李刚好挨着放,我就顺手一起拿下来了。”
叶江晚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她连忙伸出双手接过行李箱,结结巴巴地说道:“啊……谢、谢谢你。”
陈舟絮看着叶江晚有些局促的模样,心中泛起一阵柔软,摆了摆手:“哎呀,你怎么老是道谢,真是比我还客气。”
叶江晚微微偏过头,唇角抿出一抹略显局促的笑。
还不是因为刚认识,不太熟。
她总想着要再主动些,可话到嘴边,又像被什么绊住似的,最终只化作一声客气的“谢谢”。
陈舟絮见她这副模样,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张了张口,正想再补一句什么。
恰在这时,一阵风掠过,裹挟着一缕清凉的薄荷气息,直直钻入叶江晚的鼻腔。那味道太过醒脑,她猝不及防,也来不及偏头,正中陈舟絮面前打了个喷嚏。
“——阿嚏!”
她慌忙捂住口鼻,耳尖瞬间烧了起来:“……抱歉,突然有股薄荷味,太冲了。”
陈舟絮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什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指尖蹭过的地方泛着微微的凉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啊,这个……我上车前往太阳穴涂了薄荷膏,晕车用的。”
叶江晚随着对方的指尖看向太阳穴处。
难怪一路上陈舟絮安静得出奇,从发车起就靠在窗边闭目养神,连周围的喧闹都没能吵醒她。
原来不是不想说话,而是被晕车折腾得昏昏沉沉,只能靠薄荷膏强压着不适。
"确实抹得有点多了。"陈舟絮的指尖轻轻蹭过鬓角,将那抹青绿色的膏体晕开,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泽。她的动作带着几分懊恼,从口袋拿出一张纸:"抱歉把你冲到了,我现在就擦掉。"
"没事的没事的。"叶江晚下意识向前迈了半步,又及时停住。
她闻着空气中渐渐散开的薄荷香,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只是突然被刺激到......其实挺好闻的。"
她的目光落在陈舟絮的太阳穴上,那片皮肤因为反复涂抹而泛着淡淡的红,边缘还留着薄荷膏晕染开的痕迹。
"你现在还难受吗?"叶江晚下意识关心问道,话音刚落便觉得不妥
眼前人分明神采奕奕,哪里还有半点不适的样子。
"不难受,"陈舟絮轻轻摇头,"我一上车就睡着了,现在神清气爽着呢。"
"那就好。"叶江晚轻声应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行李箱拉杆。
阳光斜斜地穿过树隙,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见没了话题,陈舟絮抿了抿唇,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远处突然响起的集合哨声打断。
教官粗犷的嗓音从操场方向传来:"高一三班!行李搬好了就快过来集合!"
身边的同学听到命令后顿时骚动起来,行李箱轮子碾过碎石的声音此起彼伏。
有人手忙脚乱地拽着背包带,有人拖着半开的行李箱,运动鞋在沥青路面上擦出急促的声响。
"走吧,希望我们的教官能仁慈些。"陈舟絮拉起行李箱,对叶江晚说道。
叶江晚点点头,拖着行李箱跟上陈舟絮的步伐。
脚下的碎石路凹凸不平,轮子时不时卡在小石缝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不得不把箱子提起来一些,手臂很快就酸了。
操场比想象中要大得多,被一圈高大的铁丝网围住,边缘种着一排挺拔的白杨树,在热浪中微微摇曳。
远处是几栋灰白色的建筑,方方正正的,窗户反射着阳光,像无数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这群新生。
更远处是连绵的山丘,在蒸腾的热气中显得模糊不清。
"看那边!"陈舟絮用下巴指了指操场中央。
十几个穿着迷彩服的教官已经列队站好,最前面的那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正背着手来回踱步。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叶江晚也能感受到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那就是主教官吧?"叶江晚小声问道,喉咙因为紧张而发紧。
陈舟絮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阵尖锐的哨声就划破了空气。那声音像一把刀,瞬间切断了所有窃窃私语。
"高一三班!到这里集合!"一个年轻些的教官站在班级指示牌旁喊道,他的声音沙哑却洪亮。
叶江晚和陈舟絮加快脚步,汇入正在移动的人群中。
周围的同学有的拖着半开的行李箱,衣物从缝隙中探出头来;有的手忙脚乱地调整背包带;还有几个男生互相推搡着,发出压低的笑声。整个场面混乱而嘈杂。
"按身高排队!女生在前,男生在后!快!"教官继续喊道,眉头紧锁。
叶江晚和陈舟絮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站好。
叶江晚能感觉到自己的T恤后背已经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她偷偷环顾四周,发现大多数同学都和她一样,脸上写满了不安和好奇。
就在此时,主教官突然大步走到操场中央的旗杆下。他摘下帽子,露出一头剃得极短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青色的光。
"安静!"他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操场上空炸开。
整个年级瞬间鸦雀无声。叶江晚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她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像擂鼓一样。
主教官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这里是军事训练基地,不是你们嬉戏打闹的游乐场!从现在开始,你们要记住三点:第一,服从命令;第二,绝对服从命令;第三,坚决服从命令!"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不管你们在学校是什么风云人物,在这里,你们就是新兵!军人的天职是什么?"
没有人敢回答。
"回答我!"主教官突然提高了音量。
“服从命令!"几个胆大的学生试探着回应。
"听不见!"
"服从命令!"这次声音大了些。
"还是听不见!你们没吃饭吗?"主教官厉声喝道。
"服从命令!"整个年级终于爆发出整齐的吼声。
主教官这才微微点头:"很好。记住这个音量,以后回答都要这样。现在,所有人,立正!"
叶江晚赶紧挺直腰板,双手紧贴裤缝。她偷瞄了一眼旁边的陈舟絮,发现对方虽然姿势标准,嘴角却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暗自嘲笑这严肃的氛围。
"你!"主教官突然指向一个方向,"出列!"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那个不幸被点名的男生,正是刚才推搡打闹中的一个。
他脸色刷白,慢吞吞地走到前面。
"在队列中嬉笑打闹,违反纪律!十个俯卧撑,现在开始!"
男生犹豫了一下,还是趴了下去。做到第五个时,他的手臂已经开始发抖,汗水滴在滚烫的地面上,立刻蒸发不见。
叶江晚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紧张。她从未经历过如此严厉的管教,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主教官让那个男生归队后,又训斥了将近十分钟,内容从内务整理到队列纪律,再到时间观念。
"现在,各班教官带领自己的班级去宿舍楼分配宿舍!女生去东侧楼,男生去西侧楼!记住,十分钟内整理好个人物品,然后下楼集合!行动!"
随着主教官一声令下,压抑的气氛稍微松动了一些。各班教官开始召集自己的学生。
"女生跟我来!"一个看起来比主教官年轻许多的瘦高个女教官,带领女生队伍向东侧宿舍楼走去。
叶江晚跟着队伍穿过宽阔的水泥路,她忍不住瞥了一眼西侧那栋完全对称的男生宿舍楼,几个男生正嬉笑着往那边跑,立刻被他们的教官喝止了。
"别看那边,集中注意力。"女教官头也不回地说道。
东侧宿舍楼是一栋三层的老旧建筑,外墙的灰漆有些剥落,窗户上的铁栏杆锈迹斑斑。
"全体注意!"
女教官的哨声刺破队伍的嘈杂。她站在宿舍楼前的台阶上,迷彩帽檐下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全年段女生立刻安静下来,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
"宿舍分配规则只说一次。"她竖起手指,"楼共四层,一层一班二班,二层三班四班,以此类推。每层有四人间和六人间——"
人群里立刻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叶江晚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服下摆,布料已经被汗水浸透。
"安静!"女教官的呵斥让所有人一哆嗦,"房间先到先得,床铺自由选择。五分钟后吹哨集合,迟到的人——"她故意拖长音调,"操场十圈。"
叶江晚转头看陈舟絮,她冲自己眨眨眼,用口型说:"四人间。"
还没等叶江晚点头,女教官已经退后一步:"现在,开始!"
像按下爆炸开关,上百个女生同时冲向宿舍楼。行李箱轮子在水泥地上碾出雷鸣般的轰响。
叶江晚被汹涌的人流推搡着,突然发现陈舟絮的身影不见了。
热浪裹挟着防晒霜和汗水的混合气味灌进鼻腔,眼前全是飞舞的头发和摇晃的行李。
二楼楼梯拐角处,叶江晚终于看到那熟悉的背影。
陈舟絮正扒着栏杆向她伸手,她的高马尾已经散了一半,碎发黏在通红的脸颊上。
"快快快!"她抓住叶江晚的衣袖一把将叶江晚拽上台阶。
她们艰难的越过人群,在震耳欲聋的脚步声里,叶江晚听见她气喘吁吁地喊:"205还空着!"
205的门大开着,可能是在角落位看起来没那么显眼,二层的人全聚集在路口处的几个房间,没人注意到。
陈舟絮拉着叶江晚踉跄着跑进宿舍,两人顿时如释重负的靠着墙大口喘气。
"四人间!"陈舟絮欢呼着将行李丢在一旁,直直扑向靠窗的床,铁架床遭到突如其来的冲击力瞬时扬起一片灰尘。
将行李放置在进门的书桌旁后,叶江晚开始四周打量起宿舍。
军训宿舍是间四四方方的水泥盒子,墙皮剥落处露出灰褐色的霉斑。
四张铁架床泛着冷光,栏杆上刻满历年学生留下的划痕和歪扭字迹。
老式吊扇在头顶吱呀转动,投下晃动的阴影。
靠窗的床位上,陈舟絮正抖开崭新的军绿色床单,细小的棉絮在阳光里飞舞。
叶江晚面前的床板还沾着前人的灰尘,床头柜抽屉一拉就发出刺耳的声响。
卫生间门上的磨砂玻璃裂了道缝,用发黄的胶带勉强粘着。
"对了江晚,你要下铺吗?"陈舟絮的声音从一旁飘来,带着铁架床轻微的震颤。
叶江晚刚要点头,门口突然传来三下清脆的拍手声。
"哇哦,你在这啊,找你老半天了!"
逆光里站着两个女生,午后的阳光给她们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前面叉腰站着的女孩把校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左腕上戴着一串五颜六色的幸运绳;后面倚着门框的女生正用脚尖轻轻踢着掉漆的门板,每踢一下,她扎高的马尾就跟着晃悠。
"苏晓棠!许昭意!"陈舟絮一个鹞子翻身从上铺跃下,光脚踩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啪"声。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冲两人笑着展示:"看我抢到的风水宝地!"
叫苏晓棠的女生大剌剌走进来,腕间的幸运绳叮当作响。
她随手把双肩包扔到门旁的空床上,包上挂着的金属徽章"咔嗒"撞在铁栏杆上。
"好是好啦……"她突然弯腰摸了摸床垫,鼻子皱起来,"就是这床垫怎么比隔壁206的薄一半?"
许昭意慢悠悠踱到窗前,食指在窗台上一抹,指尖立刻沾上一层灰。
她对着阳光捻了捻手指,泪痣在逆光中若隐若现:"墙皮都发霉了。"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却让整个房间突然安静下来。
"唉,这里环境都差不多吧,我抢的急也没细看,将就将就喽。"陈舟絮尴尬地搓着手,指尖沾上了铁栏杆蹭下的锈迹。
她突然转向一直安静站在阴影里的叶江晚,声音不自觉地轻快起来:"对了,这位是叶江晚,晓棠你今早来找我的时候应该有注意到她吧?"
"啊?"苏晓棠正用湿巾擦拭着床架上的灰尘,闻言抬起头。她的目光在叶江晚身上停留了几秒,突然"噗嗤"笑出声来:"哦~记得记得!"
她三步并作两步蹦到叶江晚面前,叶江晚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抵上了冰凉的墙面。
"前面许昭意还说她朋友也要来,"苏晓棠歪着头,发梢扫过叶江晚的肩膀,"我说你已经拉了个人了,而且……"她突然伸手捏了捏叶江晚的脸颊,"还是个甜妹呢~"
叶江晚的脸"腾"地烧了起来。
那只手带着防晒霜的黏腻触感,让她想起小时候被亲戚家阿姨捏脸夸"可爱"的不适感。
"有朋友要来啊,抱歉你们没说我也不知道。"陈舟絮的睫毛快速扇动了两下,她转向许昭意的角度刻意偏了几度,这样能让对方看清自己脸上最诚恳的歉意。
许昭意正用纸巾擦拭窗台的灰尘,闻言手指微微一顿。
纸巾擦过一道陈年污渍,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没事。"她将脏了的纸巾对折两次,动作精准得像在做手术,"她也只是问问,本来就有别的预选方案。"
"我们睡下铺吧。"许昭意突然转身坐下,铁架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她双手撑在两侧,校裤包裹的长腿随意交叠,"我和晓棠半夜会上厕所,怕不方便。"
"对啊对啊,"苏晓棠附和着,放开叶江晚的脸,走到一旁床上从包里拿出纸轻擦着额头上的点点汗珠,"我晚上要喝好多水的,上下床估计挺频繁的。”
许昭意坐在陈舟絮刚才躺过的下铺上,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铁栏杆,"嗒、嗒"的声响在闷热的宿舍里格外清晰,像是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我没问题啦!"陈舟絮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半个调,嘴角扬起一个略显夸张的弧度,"我睡上铺完全没问题,但江晚的话......"
"我也睡上铺。"叶江晚突然开口。她站在宿舍中央的阳光下,细小的尘埃在她周身浮动,衬得她的轮廓有些模糊。
"好哇,上铺多好啊,空气清新视野好。"苏晓棠将纸巾揉成团抛进垃圾桶。
许昭意开始补妆,粉饼盒的镜面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斑。
"好是好。"许昭意的声音带着薄荷糖般的凉意,目光黏在正在爬向上铺的陈舟絮,"就是不知道半夜翻身时,铁床会不会……"她故意拖长音调,指甲轻轻敲了敲床架,"太吵。"
陈舟絮爬到上铺后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也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很快她便恢复如常,用力摇了摇身下的铁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随后满不在乎地笑着说:“确实,动一下就很吵呢,我晚上肯定会注意些的,尽量不影响大家休息。”
叶江晚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顿时惴惴难安,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与无措。
可能是自己心里太敏感了,总觉得这对话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偷偷瞥了一眼苏晓棠,只见苏晓棠正专心致志地摆弄着自己腕间的幸运绳,似乎并没有在意两人对话的样子。
叶江晚微微叹了口气,心里默默祈祷着接下来的相处能顺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