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露醒来时,已经是午后了,秋日的太阳总带点儿懒惰。
坐在床上,她伸伸懒腰,眨眯起眼睛,朝破窗外望去,懒洋洋地一片。
她嘀咕着,要是日子一直都是这样美好,她就知足了。
崔玉露忍不住叹了两声,便是很快起身,穿了衣服,准备出去,下人婆子挤在一大间杂院里,东西摆放的到处都是,连一处下脚的都没有。
昨日回来晚,睡得也晚,她已经有近半月都是这样颠倒时差过日子了。
到大杂院时,一个人影都没瞥见。脑子里忽然闪过今日一早林娘子就带着翠华轩的姑娘们都去了京都名府李大人家的新开张的府邸,其中就邀请许多京都里的名门贵胄,富甲群豪。
而后她匆匆去后院的厨房,里面没几个人,只有打盹的两个看守婆子,她不慌不乱地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把脏乱不堪的脸,洗了一遍。随即,抓起柴火燃尽的灰沫,抹在脸颊两处。想着,林娘子她们应是很晚才回来,她便是多磨蹭一会儿。
没过小半刻时辰,准备去主子屋清扫时,才发现主子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昨晚深夜,崔玉露出府去打探消息了,近月来她要办一件大事。
听东京城内的众说纷纭,李大人是从别地来到东京上任的。
虽说比不上原本东京之上的名流之辈,可李大人毕竟是如今东京炙手可热的人物,其李大娘子又是性情中人,管是开什么张,便是要邀请上东京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些,吃酒席,赏花灯,哪管什么重要日子,似乎在李府,日日都看得特别隆重。即便没个身份的,却能自由穿梭在李府,谈家常,插花品酒,若能被什么王侯夫人、富家公子看上,赏个一星半点,那便是半生荣耀。
其翠华轩在东京,素来有名,乐妓和舞妓集一身的教坊,官妓名流中自有一席之地。上场官眷里,虽是不喜烟花巷柳里,可自从官家都拍手叫绝东京名府的舞妓,别是赐予金牌御匾上写出“家家之香径春风,宁寻越艳;处处之红楼夜月,自锁嫦娥”几字,东京名城里头,对伶人的姿态,那可是蹭蹭高出不少。
李大娘子不拘一格的性子,自然不会落下翠华轩的名目。昨日就邀请了翠华轩内的众多伶人,就为了能够在东京门面上长上几分。
越是这样天降的好机会,翠华轩内的姑娘们定是争先恐后,偏巧的是,昨日还活蹦乱跳的可人,今日便是发热的厉害。
崔玉露本也奇怪着呢。
素来服侍的主子烟画姑娘,身体本就强健,冠以日日跳舞的,哪有身子弱的道理。
一整日都躺在屋子里,身子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崔玉露跑上跑下,累个不停,快到傍晚时分,烟画姑娘才小眯一会儿,她这才能停歇下来。
昨日噩梦,震惊于时,若不是伺候的烟画姑娘突然病了,她还来不及感伤,要不然,今日她铁定要再跑一趟金明寺。
“小娘会在天上保护我的。”
“我一定会带娘亲回家。”
父亲在朝为官,崔家清门尚远在扬州,虽离东京远,但多少打听一番,近年来崔家发生哪些大事,她也知晓不少。
此时她也不敢多想,算走一步看一步罢,若是倾尽全力,即使崔家不认她,至少她小娘,为了给崔家生儿育女丢了性命不说,难不成就因为她小娘出生卑贱?还未入崔府,便已怀上,堪堪如此,就入不了崔家的眼?为何男子的错却归咎于女子?想当年,她小娘清白之身,受人蛊惑,这才中了贼人奸计。
如此这些,虽是陈年旧事,却能日日在脑海徘徊。
崔玉露脑袋朝屋子左右探了探,自言自语道:“烟画姑娘才入睡,要醒来都应该是夜色见底的时辰了,此时尚早,昨日小娘又托梦给我了,我得去给小娘上柱香烧点仙物。”
背篓里装点上香火和纸钱,脚步不带半步停歇,匆匆赶往金明寺。
金明寺座山峰低矮,并不高耸,地处却位于山间,来往人客稀少,自然,香火也跟着稀少。
路才走到一半,崔玉露便是干渴得不行,适才在烟画姑娘屋里忙前忙后,滴水未沾,现在得了空闲,倒是想起来了。她倒是觉得颇为滑稽,从背篓里拿出竹筒,背朝着太阳阴暗的地方走去,一路朝下,杂草中央开了一条湿漉的小道,不用走多远,前面就有一条小溪流,惯来此地,最为熟悉不过。
崔玉露带着几丝兴奋,果真,走了不出几里路,小溪潺潺的声音,轻声妙乐,接下来就是崔玉露一系列流利取水动作。
夕阳下山的傍晚,阴凉两旁的小道,风徐徐轻拂脸上的微凉,那种滋味简直好极了。
与其想出头破血流的几处回家妙招,那倒不如自己一个人孤身在外,活得自由自在,却因想到小娘灵位,崔玉露这才迫不得已将那些破天荒的想法压下去。
崔玉露刚提脚要走,一股血腥味频频传出。
小道两旁就几株杂草最为显眼,并无什么争奇斗艳的花。
“什么味儿?”这味儿绝不是什么花香,崔玉露明确地告诉自己。
跟着气味走到小溪尽头,溪流分支流向别处,此处就是断了,该是没有何处可走,崔玉露欲要转身,突然身后传出几声男人哼哼极尽绵力的求生欲望,“别走,别走,救我......”
“你,你没事吧?”崔玉露顺着男子发出的声响,大一片草丛葱绿之地,茫茫然地竟是有一个浑身流血的男子躺着一动不动,他带着半面头巾,浑然看不清模样,倒是由面巾衬托出来的立体五官,面有心生,应该是个有勇有谋的男子。
崔玉露的靠近,男子完全感受到有温暖的物体,他身体抖得哆嗦,可仍旧不忘求生的念头:“救我......”
“我会救你的。”
听完这话,男子完全的闭眼了。
崔玉露上前走近一步查探男子的情况,难怪他全身抖动不停,以为是流血太多,伤口太疼,原来是失温。可别小看这座山寺,夜晚温差极大,这人应该从昨日傍晚就躺在这里了.......
崔玉露连忙脱下自己外衬的衣衫,虽然看起来破烂,但很厚实,近几年过冬,全靠它了,她不也好好地过完一整个冬天,活下来了。
披在男子身上,稍等半刻,男子身体终于不像之前那样靠近死神了。
崔玉露大概地检查了他全身,除了几处伤口深一点外,其他的都是一些皮外伤。随即拿了一片厚实的树叶遮住男人的眼睛,本想揭下男子面巾 ,但犹豫片刻,崔玉露将面巾从下巴往上挪了挪,只露出一张嘴,见男人嘴唇都干裂了,便拿出背篓上的竹筒,朝着溪水又接了一些凉水,一滴一滴喂给男人喝,至于男人身上的伤,她没带药草,观了周围,随便找了些草药,捣鼓汁液,洒在那些血肉上。
崔玉露忍不住地拍了拍男人胸膛,半晌,没见出声。凑着鼻息靠近男人,男人突然迷糊中睁开的双眼,吓得她赶紧后退两步。不对,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况且,就算是刺客,现在他也无力杀人。
崔玉露低着头,不说话,从身上扯下几块白布,仔仔细细给他缠上。处理完男人的事情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再上金明寺为小娘上香,也要花费半个时辰,她得赶到太阳下山之前回去,不然林大娘子从外面回来,不见她在院中干活,就不是两顿扳子这么简单的事了。
“你醒了,就可以回家了......别再做刺客这行了,时时受伤不说,日日胆战心惊,心里总落不住一点安稳,还是早些离开罢。”
“唉,我同你说这些如何?你又听不到。”崔玉露撇撇嘴,可身体很诚实,找了些许粗大的树枝将此处裹住,虽不至于很温暖,但至少一时半刻不会轻易被人发现,命能保住。
随即从男人身上掇了一块玉佩,“衣服给你,玉佩给我了,我得新置一件,不然这个冬天我怎么活过。”
料理完半路杀出的突发事件,上香的事可又给耽搁了。这金明寺的上山和下山是完全的不同道,下山的道远在上山的道,眼见着太阳下山见底了,林大娘子她们也快回来了。
崔玉露片刻不敢耽搁,加快脚步,赶在第一盏灯芯落下时回去。
演算着踏过一条东街,背后就是金碧辉煌的翠华轩了。东京人只知翠华轩的一曲清歌一束绫,美人姑娘犹抱琵琶,虽是繁华,却又令人高攀不起。
崔玉露常年待在这样一个地方,东京的盛大,高门显贵的派头,底层人士的艰辛生活,就如她这般的,身世怜悯的还有多少?
她早已得了消息,下月初一正是好时节,官家会在太师府观赏台菊,三四月刚初春,正是春天枝繁叶茂的时候,官家最喜赏菊,而太师府是如今东京最大的府邸,平日里就供官家出宫游玩之地,也算是荣幸之地。
翠华轩离太师府不远,绕过对面那条僟河就到了,她使了多大劲儿才弄到的消息,跑上跑下,就差点没把两条腿跑断。
只要有官家在的地方,诸朝百官也在,父亲是朝堂上的八品文官,虽是小小的官吏,可文人最是会诗词这些,如今官家赏花,身旁怎好叫人没个写诗词的。
所以,到时候父亲一定在,再等后面的事情,就是认亲爹了。
这些一步步流程,崔玉露早已在心里盘算过无数次。
崔玉露暗暗窃喜的,等待了这么多年,这是她最能把握住的机会。
手上随意拾戳着那块玉佩,远远观望而去,晶莹剔透,远观时上好的和田玉所打造而成,且是玉佩中央那一条挺拔身姿的巨龙,雕刻精细,虽是一个细小物件,却是如此精致,上层社会的用物就是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