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首低低哭泣的青年募地抬了脑袋,闻清许甚至不敢看她近在眼前的平坦小腹,他心中只悲无喜,心脏被人粗暴撕扯般抽痛。
谢知仪早晚会知晓这个孩子的存在。
他该如何做才能挽回哪怕一丝一毫。
谢知仪垂眸看他面上痛苦神情,眼尾泛着红意的黑眸中满是些支离破碎的无助,就连鼻尖都发红。
她瞧着,却透过他这副模样看到从前被逼得无计可施的自己。
她忘不掉,忘不掉有口难言的无助,忘不掉被步步紧逼的窒息,更忘不掉被他肆意玩弄践踏时的愤恨。
他们本就不该产生交集。
她做不到若无其事地扮作他贤惠柔弱只会承欢的妻子,更做不到这样麻木地被拘在后院中过活。
看到他一日,她便一日回想起就连春桃也要失去时的孤立无援的绝望,还有能将她压垮的牵连旁人的自责。
他们之间,止步于此是最好的选择。
总算轮到谢知仪居高临下地看他,她却并无兴致欣赏青年的狼狈姿态,只使劲将衣袖从他手中抽出,挪开视线,头也不回地离去。
闻清许便彻底知晓他完了。
心脏碎作一片片,又将内里划伤。
他再也没迈进主屋,只日日往孙契院中去。
二月中旬时天依旧冷得要命,只是不再落雪了,高悬在头顶的湛蓝天空瞧得人心里畅快无比。
可孙契却不畅快,他叹了又叹,“夫人这几日已有显怀之兆,不如就趁着这个时机早日与她交待了罢?”
如此拖着总叫他心里不安生。
闻清许一听这话眼神顿时落寞起来,他皱眉,“你叫我如何说?如今我连主院的门都进不去你想让我如何坦白?”
况且这难不成是什么好事?
孙契奇怪地瞥他一眼,手上摆弄药材的动作不停,“世间女子大都心软,若是得知自己有孕,便是心里再有气也该原谅您了。”
可谢知仪又并非心软那类,她从骨子里便是个犟人,闻清许正是因着太清楚这点才觉着无望,他眉头皱得更紧,“你不懂。”
孙契又叹,“那您连主院都不去又如何能与夫人修复关系?”
闻清许克制不住地回想从前与谢知仪相处时的一切,好的,坏的,无关紧要的,他难耐得要命,可偏偏是他自己将一切都搞砸了,事到如今甚至只能靠等,等她没那么抗拒了,没那么抵触了,再谈其他。
“她今日状态如何?”他避而不答。
孙契见状便没再多问,只如实答道:“夫人状态不错,胃口也好了不少,脉象比先前稳定多了,安胎药便不必再日日用着。”
闻清许“嗯”了声这才转身往外去。
可腿却没按捺住往主院方向走。
“大人西厢房是这边。”钟无眼见着自家主子偏向便出言提醒。
“嗯,我去主院看过便走。”青年面不改色,被他提醒后脚步更快。
只去看一眼。
他看一眼便走。
主院里是一派祥和,那长大不少的小黄猫已然代替了他的位置,正窝在谢知仪腿面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她斜斜倚在软垫上,素白指尖捏着猫耳,垂落的发丝在光线下泛着光晕,面色瞧着明显比先前好得多,颊边自然地浮着层淡粉,望着腿面狸奴的眉眼似水,温柔得不像话。
像团不会灼人的柔火。
闻清许远远看着,耳尖甚至隐有被她轻捏住的幻觉,他想要更多,却强制将自己从幻想中抽离。
思绪回笼时他眼眸骤然黯淡下来,而后便果断转身离去。
谢知仪视线专注在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狸奴身上,自然没注意到院外廊下异动。
她近日小腹圆润不少,肉眼看只觉得是饱腹后的微微隆起,可往常她躺下睡觉时小腹是平的,还能摸到两边凸起的胯骨,但最近就算是躺下,小腹也是鼓起的。
就算是饭用得多了些也不该如此。
春桃说是这些日子没操劳也没奔波,身子养好了才留得住肉,谢知仪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便没多在意。
直到三月中旬,日益隆起的小腹再也无法用吃得多来解释。
谢知仪便是再沉得住气也有些慌乱,强压下心中不安直等到孙契过来送药,她早就让春桃守在外面,见人来了才起身,眸光沉沉地落在他手中药盒,“这汤药用的都是些什么药材?”
究竟是补身子的药,还是其他?
闻言孙契心下猛一紧,他不由自主攥紧药盒提手,面不改色地报出几味补药。
那种被蒙在鼓里有气发不出的憋屈又席卷而来,谢知仪早前选了人进府,可进几位,她院中侍女便多几位,如此周而复始她便歇了心思,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就罢了,可如今她才隐约预感到什么。
为何闻清许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为何这些日子她过得这样舒心。
得不到印证的揣测更让她怀疑情绪猖獗,那种被蒙在鼓里有气发不出的憋屈感又席卷而来。
猛然升高的情绪让谢知仪登时便腹水上涌,口中涎水疯狂分泌也没压下那股子反胃想吐的感觉,她顿时躬身将嘴捂住。
泪都被激出来,这才险险没吐出来。
孙契本就心虚,见她这副模样赶忙找补,“许是吃坏了,不如再让老夫把一把脉。”
谢知仪猛地把手背过去,她刚压住呕吐欲,通红的眸警惕地盯着他,“你若是不说,我便去府外把脉,这世上总该有人会说真话罢?”
“夫人这,”
孙契汗如雨下,他就说此事瞒不住不如早早告知谢小姐,闹得他倒像是做了贼一般心虚,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药盒往桌案上一放,“您稍等等。”
便快步往外去。
谢知仪这才踉跄几步在矮榻坐下,涣散的瞳孔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有孕了。
她怎会有孕了?
避子汤是春桃全程熬煮的不会有问题,汤药她每次行房后都会饮用也不存在遗漏,难道是前些日子她夜里熟睡的时候……
想到此处谢知仪面色骤然难看起来。
他怎敢。
她垂眸看自己隐有隆起弧度的小腹,眉头皱起,素白的细手滞在半空不愿触及。
放了公文便往主院赶的闻清许过来时正撞见她这副模样,不知保持了多久,只静静看着,他太熟悉这般审视他人的视线,可这道视线偏偏出自谢知仪对他们来得不是时候的孩子。
他甚至都不知该如何开口,方才健步如飞的双腿灌铅般沉重,让他僵在门口不敢再往里进。
自外洒进的淡黄光柱快被青年挡了大半,谢知仪抬脸看他,原本生得锐利的精致五官因着眸中忐忑软化不少,她轻笑了声,笑意却不达眼底,“我说你怎得又哭又跪地求我,原来原因在这儿。”
她声音不大,吐字清晰,闻清许登时乱了阵脚,黑眸无措地落在她面上解释,“不是,不是,”
“多久了?让我猜猜,正月初六那日发现的?”
谢知仪忽觉想笑,老天这样玩弄她,因着避子汤一事闹到这般局面,到头来她竟是早已有了孕。
“是,”闻清许艰难点头,又声调止不住颤意地解释,“但求你原谅绝非是因为这个孩子。”
谢知仪闭目,平复几分才睁开眼,“那你为何不敢告与我?怕我对你闻清许千娇百贵的孩儿不利?”
她终是没按住恼意,咬牙切齿道:“这是我的身子!”
他凭什么擅自隐瞒!凭什么替她做决定!又凭什么做出这副被她压制的无辜模样!
愤怒到极致时就连呼吸都难以自控,谢知仪大口大口喘息,眸中恨意若能化作实质早将他当场捅死。
闻清许一句也辩解不出,他想过去给她顺气,却被喝住。
“别靠近我!”
他僵住,见着仰脸瞪他的女子看得费力便又跪下来,青年卑微至极,只是一开口又是火上浇油,“这个孩子不能不要。”
“这是我的身子!”谢知仪气得发抖,眼中因着巨大情绪波动溢出泪水,她气得发疯,抓了身边小几上茶盏便朝跪得笔直的青年砸去。
茶水洒了满脸,闻清许没躲,任由瓷盏砸在额角,被砸得那块登时便红肿起来,他喉间干涩,黑眸中痛惜看着便让人觉着刺目。
“对,不起,我实在没法子,对不起知仪。”
他跪着挪到气得双眸含泪的女子身前,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了克制着不去碰她。
“你怎么没法子!管住你那个下贱身子有何难!”谢知仪气极落泪,见他恬不知耻地凑过来更是怒火中烧,一边流泪一边崩溃大喊,“我不要给你生!”
闻清许见她哭得上不来气,本就乌黑的睫毛被泪水沾湿,他心尖生痛但又无可奈何,顿在半空的两手攥紧了又垂下,只能重复地赔不是。
“你当真是自私至极!”谢知仪哭得干呕,却在心脏闷痛大脑混乱时迅速地想出个法子。
她不要孩子,她要和离。
面上泪水还没干谢知仪便冷静下来,她鼻尖红红,仍残存水痕的眼眸同他对视。
“既然如此,你把和离书给我,不然我便是自撞南墙也要让它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