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节刚上山的时候,约莫十四岁大点,起初是几个老乞丐不忍心看着襁褓里的婴儿活活的饿死,边骂着遗弃婴儿的人是个畜生,一边东要一口饭,西要一口米汤,左一张破布做成的尿布,西一块用着稻草就着穿了多少年的棉花用针脚缝好的衣服,拉扯了七八年。看着季知节一点点长大,身子骨一点点的拉长,胃口也变得越来越大,乞丐们也就慢慢的不愿意带着他四处要饭了,于是变着法把季知节给扔下了。
季知节试图跟上扔下他们的人,但是实在是比不上成年人的脚步,于是他又变成了一个人,跟狗抢着住所,饿了就偷偷溜进酒楼,假装缺胳膊少腿的样子卖惨,有时候来的姑娘们较多,心肠软,就会多得点几个铜币,运气好的话还能讨点打包的吃食,运气不好的话,在他开始卖惨的时候,就会被老板或者老板娘发现其实他四肢健全,于是把他扔出去,或许还会招来家丁在毒打一番。鼻青脸肿的趴在地上,就像一只狗一样,可怜,也可恨。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眼边望见了一对破布鞋,往上看也是一副乞丐打扮,双颊瘦的凹陷了去,四肢也瘦的跟皮包骨一样,眼神还算得上明亮,一副一看风就能吹倒的老乞丐能帮得到他什么,季知节只好强忍着痛站起身来,刚准备走就被老乞丐拉住,正好按住季知节手臂的一处肿包,“嘶”的一声痛到弯下了腰。
老乞丐看了一眼季知节,连忙摇摇头,趁着他分心,直接扯着季知节的衣服后领往一边走,虽然这幅身躯简直能说得上毁灭性的差,但是老乞丐力气竟大得吓人,待到季知节缓过痛来,头一偏发现被老乞丐拽进了一座破庙宇里面,里面的神像已经被蛛网盖住,供果早就没了踪影,还剩下几颗干瘪的种子静静躺在托盘上。
老乞丐不由分说把季知节扔在案桌上。季知节尚没反应过来,背上被棍棒敲打过后肿起来的伤口撞在冰冷的木头上,痛感袭过全身,惹得他头皮阵阵发麻,咬牙切齿的想问候老乞丐全家祖宗,突然身前一凉,衣服也被老乞丐掀开,老乞丐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伤药,正仔仔细细的涂抹着他肿胀的伤口。
这人怪好的。
季知节他想。
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趴在案桌上,手腕上的创口也愈合了七八,背上、腰腹火辣辣的肿胀感也消除殆尽,只感觉一身轻松,他叹了口气,跳下案桌,刚要走就撞上了老乞丐。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老乞丐一手撑着一把破旧的伞,一手提着渗了些许油的纸包,正感叹着今天收获不错的时候,看见面前的小孩醒过来正要离开这个地方,于是撑着伞的手往里一翻,合着伞用伞间抵着季知节的胸口,轻轻用力,就把季知节推进庙里。
“走走走走什么呢。”
季知节看着吹胡子瞪眼的老乞丐,小雨打湿了老乞丐的胡子,有点滑稽可笑,像是以前的乞丐们带着他偷看的倒霉催的丑角。
老乞丐把还热乎的纸包仍在桌子上,坐在一条长凳上,看着季知节双手也挪不开抵在他胸前的伞尖,心想还是不跟小孩一般见识,悄悄的松了几分力道,才让他抱着伞向前踉跄了几步,顺道在老乞丐面前跪了下来。
季知节抱着伞也毫不犹豫的给老乞丐磕了三个响头,毕竟身上的伤也是他给自己治好的,能让伤口愈合的这么快的药,即便是金疮药,也对他来说也很名贵了,在这种天气下,带着一身伤不溃烂发炎已经是一种奇迹了。就是说救命恩人也不过。
老乞丐一边扯着油包里的鸡腿,一边翘着二郎腿,看着季知节磕完头,给他涂药的时候骨也摸了,也算过了捡来的时候的时辰,估摸这差不多了,就让季知节跟着他走,季知节秉着一个人也是活,两个人也是活,说不定能互相帮衬一下的原则也就顺口答应了下来,他能干,身强力壮的,大不了街头卖艺,也正好还了老乞丐的恩情。
李浮尘,也就是老乞丐,眼看着季知节这么痛快,他也毫不墨迹的从油纸包抓出最后个鸡腿扔给他。
破庙外的小雨已经停了下来,附近的蝉鸣起伏,不知前路几何,但到底也有了个安身之所。
季知节和李浮尘用了两三年的时间,过得虽然还是乞丐的日子,但感觉却有所不同,他和李浮尘定居过书院旁,住的是他搭的两间茅草屋里,不用李浮尘说,每天相伴着季知节的就是书院的读书声,他还并不满足,有时候会偷偷地爬上树,远看他们写字,顺手折着树枝比划着,有时候看得入迷了,树枝落在别人的桌案上,打翻砚台,惹得书生哀叫连连,最后实在气不过了,抄着砚台就往墙上砸去,幸亏是季知节反应够快,立马跳下来,不然头上还得被多砸个包来。
那砚台直勾勾的飞来砸在了草屋上,那草屋经不起这么一出,吱呀一声终于坚持不住往另一间草屋倒下去,于是季知节和李浮尘只得另寻他处。
李浮尘顺带着季知节急忙向书院的老先生赔了个不是,把兜里的几个子掏出来算是买砚台的钱,书生觉得太欺负乞丐了,也就作罢,领了好意,让他们赶快的走。
季知节暗暗觉得不平,他又没做什么,怎么还得让老乞丐出钱赔不是。
李浮尘看着他一脸不服的样子,拍了他一下头,只得拉着他的袖子离开这里,边走边抬头,天边响雷乍起,鸟雀四处纷飞。
李浮尘无暇去管那个暗自发脾气的少年,心里却不由得感叹,
这天道,终于还是要变了。
李浮尘牵着季知节,突然有了方向的一般,朝着山上走着,季知节感受着周围,又抬头看了看天,阴沉厚重的云悬在天幕之上,隐隐作响的雷像一把利剑一样蓄势待发,山雨欲来,转头发现,他跟李浮尘像是踏入了一个不像是人间的地方,从此尘世似乎与他们已然脱离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