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季知节听着风,心跳却极速跳动了起来,他看见松针从他眼前缓慢地划过,四面八方而来的风声和问雪说的话逐渐像潮水一般褪去,他抬头看天,天是白茫茫的片,无云,也无晴;低头看向地面,仍是雪白。
季知节向前走了几步,往后看,唯独只留下一串浅显的脚印,天地间就只剩了他一人,一呼一吸都化成一根根分明的线条向天地涌去。
让问雪来看,他就站在听雪楼的小院里,平静的像是一棵树一样目视着前方,面色红润,却怎么叫也唤不醒师叔。
李浮尘或者是云滺来看,这人已经摸到入定的门槛,就只差临门一脚。
云滺一边摇着扇子,腰间别着的墨色长笛还泛着玉制的光,一身黑色弟子服却丝毫没有邪气,方才从议事堂出来就看见听雪楼这边天有异动,夜色漆黑,也只有这边是犹如白昼。
“这就是新来的师弟?”云滺推开门,对上了问雪的视线,问雪随意的向云滺打了个招呼,闻言点了点头。
季知节在这方天地里摸索着,一切归于平静,眼前看不见尽头的路豁然开朗,一座亭台矗立在视线里,走进亭台,忽然听见一道声音问他:“你为何问道。”
他答:“因为巧合。”
话刚落音,白昼突然变得阴沉,天凝聚了一片又一片厚重的黑云,就像李浮尘带着他上山的那个时候,山边的草木泛着荧光,他看不清老乞丐的神色,本来身为凡人的他与这浩大仙途无缘,却是因为李浮尘,第一次对于仙门有了实感。
仿佛是注定的安排,季知节站在这里,看见了他还是婴孩的时候,裹在襁褓里面被乞丐们捡回去,但不论如何也要把他丢下。
有个乞丐说:“这孩子天生为根骨,亲缘浅薄,注定是孤生斩道,孑然一身。”
上天为了验证他所说的话,季知节刚学会走路,有个给他换过尿布的乞丐未曾注意到,回过头来却发现,他已经爬上了茅草铺好的烂坑上,边上燃着豆大的油灯,好巧不巧,乞丐刚要把季知节抱下坑,伸手却打翻了灯,一把大火燃尽了一切。
其他乞讨的人回来,就发现季知节坐在全是灰烬的窑洞里,脸上都是灰痕,身边是一具已经烧成焦炭的尸体,浓稠的黑色液体摊在地上,散发着恶臭。
乞丐能吃饱穿暖就已经很不错了,同伴们的逝去也只能让他们悲痛一阵,缓过来的他们也只能找寻下一个可以暂时定居的地方,捱过这个难过的夏天。
第二年,带着季知节的老人莫名其妙的开始呼吸困难,得了哮喘死了。
第四年,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讨到了一份活计,却在过山道的时候被落石砸到了头,白花花的脑浆留了一地,季知节又被遗留在那,被其他的人捡了去。
第五年,有妇女收留了他,却被山匪搜查到私藏的余粮还未上交,便一刀了解了她的性命,咽气前只好趁夜黑风高,季知节被惊吓到昏厥的情况下,拖着一条麻木的身体,藏在灌木里面。
季知节看着那妇人的拖着的血迹,仿佛化成了一张嘴,想要跳出来变成一个有实体的鬼,吞噬着他的情感。
他双眼通红,嘴角抽搐着,撕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什么是道?是天不公,还是人道有为?
“什么是道?”那个声音又问,平缓有力,不阴柔,也不邪祟,像是把季知节当做一位多年好友问答。
“自己走的路,是道。”
“那你的道是什么?是不满自己的运,想要逆命而为,还是屈服。”
季知节听闻,突然嗤笑一声,眼前所给他的呈现的画面不就是苦难吗,只不过在他眼前重演了一遍,那又如何?死的人,恨他的人又复活不了,他又能如何?
他对天道不屑一顾,什么命运,只不过是变着控制自己成为行尸走肉罢了,他道:“那又如何,我只能是我。根骨又怎样,孑然一身又怎样?说的到有多好听,你让我看到的,让我相信的不就是给我设定好的命吗,既然师父有本事把我带上山来,我还怕你这个命运不成!”
“好!”天边一声喝彩突然乍起,季知节抬头一看,那黑云凝的越发厚实,从中往下炸起了一道又一道的惊雷,劈的天惨白,炸的地动山摇,双眼一睁,忽然惊觉而醒。他急促的喘息着,后背的衣物已经被汗水浸湿,刘海鬓发都湿漉漉的贴在脸上。自己盘坐在地上,对面有个黑衫男子也盘着腿与他四掌相对,眼下还有根墨玉长笛横放在二人之间,旁边问雪在身旁站立,两手端着一套黑色弟子服,垂眸等待着什么。
云滺眼看着小师弟已经转醒,别好长笛,正打算什么也不说就转身离开,季知节眼看他要走,又不知该如何称呼,情急之下拉住了眼前人的袖子。
“……”男人之间当着另一个男人问雪面前拉拉扯扯的是不是不太好?虽然季知节入定的表现可谓是让他刮目相看,但是这个场景怎么说都有点诡异。
“小师弟啊,”云滺站定,扭过头来看着季知节,由于入定估摸还有性格的缘故,在他看来,季知节稚气尚未褪去,却有一缕未老先衰的征兆,不由得一怔,这一楞,给季知节抢了话头,
“多谢师兄,原来那天地引导我走出梦魇的声音是师兄你的,师弟感激不尽。”
“那不是梦魇,师……小季啊,”他犹豫了一下,虽然季知节还没有真正的拜师行礼,私下都知道季知节就是他的师弟,背后一口一个师弟叫的可顺了,但是当着他本人的面无论如何也叫不出来。
“那是你入定了,我看着天边异动,往你这边来看一眼。”
“入定?那我是有资格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吗。”
云滺摸着笛子,看着季知节,按理来说,师父已经许久未曾受过徒了,即便是入不了定,师父也会安排他做别的事情,更何况他是根骨,在小师弟入定的时候顺带也探查了一遍他的内府神识,天地同色却各不相容,的确与根骨别无二致。
大师兄微微一笑,点头道:“对,季知节,你已经问道通途,从此以后,弃梧门就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