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小爱的眼皮沉得像挂了铅块一样。她先试着动了动小指——没反应。三秒后,刺痛感才从指尖窜上来,证明着手指还在。

    右脸颊贴着的地面结着冰碴,每次呼吸都会粘掉一点皮。她试着抬头,额头立刻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原来头发也被冻住了。

    “嘶——”

    这声抽气让她发现嘴唇裂了。铁锈味在嘴里漫开,她下意识舔了舔,结果舌头粘在了下牙上。

    ……好冷。

    头顶的冷凝管正往下滴水,在面前积成一个小冰洼。

    她试着摸向颈间的护身符。第一次抓空,第二次碰到但捏不住,第三次终于用掌心包住了它。布料边缘的毛边刮着手心,结绳还是那么牢固

    就像奶奶临终前说的,会一直保护她到最后一刻。

    “现在...几点了?”

    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奶奶。”

    她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冻裂的嘴唇微微开合。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吗?”

    只有制冷机持续不断的运转声回应她。

    如果真的有神明……为什么独独带走了奶奶?

    意识开始模糊。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那个从未存在过的家——

    那是栋带着宽敞院落的和式住宅,阳光透过樟树的枝叶,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父亲总是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看书,时不时抬头冲她笑一下。

    “小爱,过来。”他招招手,尾音上扬得像在逗一只猫。

    她立刻啪嗒啪嗒跑过去,被父亲一把抱起来转了个圈。

    “今天在学校开心吗?”

    “老师夸我画画好看哦!”她高高举起涂鸦本。

    “嗯,确实不错唉。”父亲眯着眼睛看了看,突然伸手揉乱她的头发,“不过这里要是再加只猫就更好了。”

    三花猫在院墙上打了个哈欠。父亲抱着她走到廊下,忽然指着天空:“看,今天的风很适合上——啊,不对。”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改口,“应该说很适合放风筝。”

    厨房里传来母亲的轻笑:“你又教她奇怪的东西了。”系着围裙的母亲端着刚烤好的饼干走出来,白发松松挽起,红眸中带着无奈又纵容的笑意。

    ……好温暖。

    窗外的暴雨声渐渐远去,梦里的雨滴都变得温柔。三花猫轻盈地跃下围墙,尾巴扫过她的脚踝,痒痒的。

    如果能这样长大……

    “嘀”的一声,冻库温度计指向零下十五度。

    现实中的暴雨声骤然清晰,密集的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发出规律的响声。

    但是……终究只是梦。

    她又看见了那两个人。

    母亲的白发总是带着淡淡的茉莉香,每当看向她时,那双暗红色的眼睛里都盛着近乎破碎的温柔。

    “妈妈……”小爱在梦中伸出手。

    女人的身影却像晨雾般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蹲在她面前的黑发青年。他笑眯眯地戳了戳她的额头:“小爱,猜猜我今天去了哪里?”

    ……爸爸?

    她咯咯笑着去抓他翘起的黑发。下一秒,男人的身影突然化作光点消散,刺目的红色在大楼底部蔓延开来。

    “不要——!”

    小爱猛地惊醒,冻库的寒气呛入肺部,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掌心的血迹在苍白皮肤上格外刺眼。

    ……又是这个梦。

    每次濒临死亡时,都会看见他们。

    她将额头抵在膝盖上。极寒让思维变得迟钝,但某些画面却越发清晰——

    母亲跪在血泊中,颤抖的手指轻抚过她的脸颊。

    “对不起……”

    ……妈妈?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脸上。

    “但我不能让你死。”

    撕心裂肺的疼痛突然从胸口炸开。她看见母亲的手没入自己的胸膛,取出某种发光的东西,然后——

    用力按回了她的心脏。

    “砰!”

    铁门被踹开的巨响震碎了回忆。

    在模糊的视线中,一道红光撕裂了黑暗。寒气四散中,小爱艰难地抬起眼皮,只看见黑色外套下钴蓝色的双眸,和悬浮在半空的橘色发丝。

    ……火?

    她本能地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这份灼热的温度。

    “……神明……大人……?”

    中原中也僵在了原地。

    ———

    六点零三分,

    中村肉排店。

    铁卷门拉起的声音惊醒了睡在门口的流浪汉。玻璃窗上还有霜,外面的天刚刚亮没有多久。

    村下把手机塞进围裙,屏幕还亮着,是天野爱的最新动态——白发少女抱着一袋过期面包,背景是港口黑手党大楼的霓虹灯牌,红得刺眼。

    “那孩子又迟到了?”村下擦着杯子,“这周第三次了吧?”

    中村头也不抬地翻着账本:“嗯。”

    “要我说,直接开除算了。”村下把擦好的杯子叠起来,“反正也干不长。”

    中村没接话,继续算账。

    “老板你太心软了。”村下凑过来,“上次她把整盘牛排扣在客人身上,你都没扣她工资。”

    中村终于抬头:“那是客人自己撞上去的。”

    “但她就是倒霉啊!”村下压低声音,“上周冷藏柜突然坏了,大前天收银机死机,昨天...”

    “巧合。”中村合上账本。

    村下神秘兮兮地掏出手机:“你看这个。”他点开一个视频,“隔壁街咖啡厅的监控,她端咖啡时整张桌子突然塌了!”

    中村扫了一眼:“桌子腿早该换了。”

    “还有这个!”村下又翻出照片,“她路过电器店,所有电视突然开始播雪花!”

    中村终于不耐烦了:“你很闲?去后厨帮忙。”

    村下讪讪地收起手机:“我就是说说...”

    门铃响了。两人同时看向门口,进来的却是快递员。

    “中村先生的包裹。”

    中村签收后拆开,是新的员工手册。他随手翻到考勤制度那页,停顿了一下。

    “怎么?”村下探头。

    中村把手册塞进抽屉:“没事。”

    村下眼尖地看到他在迟到处罚条例上贴了张便签。

    中村抓起抹布擦着菜单,从左上角开始沿着塑料封套一路擦到右下角。擦到第三遍时,玻璃窗“唰”地掠过一道白影。

    “猫!”新来的兼职生喊道。

    中村的手停在菜单中央的推荐栏。那里印着今日特供——咖喱肉排饭,旁边贴着张小爱上周写的价签。圆滚滚的数字“580”和她本人一样毫无棱角。

    “只是一只野猫。”他继续擦菜单,但放轻了力道,“把后厨的鱼头拿来。”

    兼职生小跑着去了。中村看着窗外开始聚集的乌云,突然说:“今天的特供改三明治。”

    “啊?可是咖喱肉排...”

    “咖喱会淋湿包装盒。”

    中村指了指天花板,那里有处常年漏雨的角落,“那孩子骑车来的话。”

    半年前那场暴雨夜的记忆瞬间浮了上来——白发少女浑身湿透,蹲在巷口,冻红的手指捏着一小块鱼干,小心翼翼地喂给那只三花猫。她破旧的手机上挂着的御守线头泛白,在雨里晃荡。

    “……只有被神明厌弃的人,才会这么倒霉啊。”

    他低声嘟囔,后厨飘来的焦糊味和客人的吵闹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要是那孩子再迟到……”中村咂了下嘴,恶狠狠地说,“就绝对不雇她了!”

    但沉默了一会

    ——手却还是伸向那碗被退掉的肉排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扣上保鲜膜。

    “不是好心……只是……反正也没人吃了。不想浪费而已”

    距离中村肉排店两三公里外,有个不大不小的村落。

    六年前,港口黑手党买下贫民窟改造成横滨未来港后,这里就成了新的底层聚居地。算不上太乱,但也绝不安全。在横滨,普通人难得一见的黑手党成员在这儿不算稀罕。倒算是常态了

    小帮派也会偶尔闹事,但七年前新首领上任后推行的措施让这里勉强维持了一种混乱中的平衡。横滨曾经满是血腥与暴力,直到七年前那位首领整顿了□□、限制了走私,连战后废墟般的擂钵街都被重建。

    可总得给走投无路的人留个落脚处,于是这个破旧的村子就在高楼林立的城市缝隙里存了下来。

    二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墙角的霉斑大块大块爬上了屋顶。天野爱对着缺角的镜子,正往脸上抹草汁。

    镜中的少女把白发编成两条土气的麻花辫,垂到腰间。红肿的痘痘和厚重的黑框眼镜遮住了半张脸,连眼睛都显得黯淡无光。

    她用染黑的指甲蹭了蹭眼下的青黑。这是第七十三次调配伪装药剂——上周的配方因为碰了黑手党的异能检测仪失效,差点让她被当成间谍扔进鹤见川。

    六岁那年,绑匪就是冲着这张脸来的。他们举着刀,说要剜掉她的眼睛。

    ……对她这种人来说,美貌就是祸根啊。

    窗台上的三花猫突然跳下来,撞翻了化妆盒。

    小爱叹了口气,没生气。

    “您又来监督我了吗?”

    猫咪甩了甩尾巴,把粉饼推到地上。

    “这个月第三盒了...”她捡起破碎的粉饼,“猫先生你放过我好不好?不化妆会出事的”

    猫咪歪头看着她,突然叼走她的发绳。

    小爱看着三花猫听不懂的样子,只能摇摇头放弃了

    做完伪装,她对着生锈的防盗窗鞠了一躬,点上香:“神明大人,今天也请让我平安活过十六岁生日吧。”

    楼下的旧自行车是她的代步工具,叫“小白”。车龄很久,但她没钱换新的。

    肉排店是她今天的第一份兼职。下午四点还得去咖啡厅打工。

    暑假本想多找几份工,但总因为迟到被辞退。她知道不怪老板,可自己也没办法。

    她运气差,一天打四份工也存不下钱。政府的孤儿补助只到国中毕业,想上大学就得自己攒了。

    虽然港口黑手党建的学校免学费,可大学也要看成绩排名。她学习不算拔尖,打工又占了太多时间,班里只能排十几名——想拿资助,太难了。

    “小爱!又去打工啊?”邻居老婆婆从窗口探头。

    “是的,田中奶奶!”

    “这破车还没换?”

    “它叫小白,很可靠的...”话音未落,车链子又掉了。

    小白在雨里吱呀作响,链条第三次卡住时,小爱连叹气都省了。她摸出扳手——手柄上还有上次被绑架时磨出的牙印。那是她用一个月早餐钱换来的防身工具。

    轰!

    港口黑手党又在清理叛徒了。小爱屏住呼吸,潮湿的砖墙硌得后背生疼。直到引擎声彻底消失在雨声中,她才敢慢慢探出头。

    “神明大人给的‘幸运’……”她扯了扯嘴角,雨水顺着发梢滑进衣领,“还真是别具一格。”

    别人一辈子都碰不上一次的□□火并,她每个月都能撞见两三回。运气好的时候,遇上港口黑手党的人还能捡条命——现在的黑手党有了新规矩,只要不碍事,他们倒也不会滥杀无辜。

    可要是运气不好……

    她瞥了眼那群黑衣人的背影。黑大衣、黑墨镜,活像一群乌鸦成精。横滨敢这么打扮的,不是房产中介就是黑手党,而显然,没人会拿枪指着客户逼人买房。

    小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提起黑手党,就不得不说那位新首领。短短七年,横滨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掰正了轨道。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擂钵街——那个曾经充斥着流浪儿和罪犯的贫民窟,现在改名叫“横滨未来港”。

    她记得三年前第一次看到推土机开进擂钵街的场景。黑手党的人拿着图纸指挥工程队,把凹凸不平的坑洼地填得平整。后来建起了学校、医院,甚至还有专门收留孤儿的大院。当然,代价是这些孩子长大后要为黑手党工作。但对那些连明天能不能活到都是问题的孩子来说,能吃饱穿暖、有书读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穿过贫民窟改建的新区时,风卷着樱花劈头盖脸砸过来。小爱下意识仰起脸,几片花瓣粘在湿漉漉的睫毛上。

    “婆婆……”她轻声呢喃,“今天的樱花,和四岁那年好像啊。”

    那时候的风也是这么温柔,阳光也是这么暖。小爱感受着久违的和风,神色有些意外的惊喜和小心翼翼。她想要的不多,只要能过得跟个正常人一样就可以了。对于一个为了生存和金钱朝不保夕的人来说,仅仅只是活着,就已经用尽了全力。

    天上突然打了个响雷,天色刷的阴沉下来。

    等等,这种熟悉的不妙感……

    啊啊啊,桥豆麻袋。

    雨神先生!你给我等等再下!

    少女立马一个急刹车,从自行车前的篮子里掏出雨衣。但还没来得及展开,细细密密的雨点就砸了下来。街道瞬间变得湿滑不堪。

    ……

    神明大人,你故意的吧?

    小爱和手里还没来得及展开的雨衣对视一眼,只见雨衣上已经布满了水珠。而她自己的衣服也都湿透了。

    小爱对着天空竖了个中指。

    神明大人,我真是**?dhshg?$。划掉

    少女抖了抖已经湿透了的雨衣。双眼无神。嘴里仿佛有半截透明的魂魄正从嘴角晃晃悠悠往外飘。但看了看快要上班的时间,可怜的打工人还是决定爬起来继续干。她拧了拧衣角的水,拖着沉重的步子继续往前走。

    钱难挣,饭难吃,就算是淋湿又能怎么样?活儿还是要干的。

    下着小雨的天空雾蒙蒙的,路上的行人皆匆匆回避。只有穿着湿透雨衣的小爱还在顶着暴雨赶路。她早就习惯了——生活就像□□,实在反抗不了,那就只能接受。这十几年她经历的还少吗?

    小爱抹开糊住视线的雨水,突然发现刹车线锈断了。自行车化作脱缰铁兽,载着她朝坡底俯冲而去。

    不知为何,小爱心里有一点不祥的预感。

    事实证明......

    这不仅仅是不祥的预感。

    “还是不详的现实啊啊啊!!!”

    路过的行人们穿着雨衣都有些惊讶地听着这声高昂的尖叫。下坡的路段白发少女狂按刹车却毫无反应,飞速行驶的自行车就有如脱轨新干线一路狂奔不复返。

    她有些焦急,似乎想用脚刹。但却因为鞋够不到地,车就这样冲了下去一头撞进了草坪里。

    要换成晴朗的天气还好,顶多就是身上沾点灰土。但换成这样雾蒙蒙的天气显然就更糟糕了。

    半晌,草坪中响起少女的痛呼。小爱头上插着草叶,白T染着污泥,一脸狼狈浑身酸痛的从地里爬起来。再看了看彻底报废的轮子还在飞速运转的小白。尝试着站起来,走了几步路,却发现脚踝处简直是锥心的痛,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肿了起来。

    少女掏出了淋上雨水的手机有些抱歉的想给店长发消息请假。却看见手机屏幕一黑,再也没亮起来。

    “唉”

    她抱着膝盖坐在草坪上叹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灰蒙蒙的天色和草坪前的海面突然感觉有些了无生趣。

    她知道她现在应该做的就是赶紧换好衣服,然后跑着冲到兼职的店里打工。毕竟她没有钱也没有父母家人,有的只是一屁股的债务。没有父母的孩子是不配哭的。因为她不配。

    但是今天她真的有点累。

    摸了摸布满泥水的脸,又看了看手上和脚上的擦伤。小爱用手一擦眼泪,喃喃自语。

    “我......我就休息一会,任性一次,我下午会继续去打工的”

    她看了看手机壳上拴着的已经弄脏的平安福,上面已经因为使用时间过久,逐渐泛起了白。但她还是舍不得丢。

    “婆婆......”声音哽咽在喉咙里,“活着真的好难啊。”

    她一直以来都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因为婆婆说了,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能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最美好的事情。一定不能轻言放弃生命。

    但奈何她从没有被命运偏爱过。或许就如那位寺庙的师傅所说,她......是被神明所诅咒的人吧。

    雨声渐大,像是回应着她的叹息。小爱用力擦了擦脸,正准备起身时,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突然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口鼻。

    昏沉沉的黑暗就让她进入了梦乡。她迷迷糊糊地意识再次开始下沉。最后的视野里,一只三花猫悄无声息地蹲在货架顶端,金绿色的猫瞳静静注视着她。

    ......猫......先生?

    昏迷前最后一刻,她听见集装箱碰撞的闷响。两个黑衣人正将“货物”塞进冷冻车,其中一人踢了踢她染满泥浆的小腿:

    “这种丑女人......算了,凑数吧。”

    “反正实验体又不看脸。”

    黑衣人拽着小爱的脚踝往车上拖,她的脑袋在车门框上磕了一下。副驾驶的同伙正在吃便利店饭团,米粒粘在口罩上。

    “喂,别磕坏了。”同伙含糊不清地说,“上次那个撞傻的,教授扣了我们三成佣金。”

    “少啰嗦。”黑衣人把小爱塞进车厢,“这鬼天气,能抓到一个就不错了。”

    “老大说几点集合?”

    “凌晨三点,码头老仓库。”司机看了眼后视镜,“这女的怎么这么轻?跟拖条死狗似的。”

    “管他呢,反正到实验室都是要拆的——卧槽!”

    最近港口黑手党的搜查越来越严了。传闻他们像疯了一样在追查所有绑架人口的车辆,似乎丢了某个极其重要的人物。这让他们这些靠贩卖人口牟利的组织很难开展工作。按照往常的标准,他们根本不会对这种长相普通的“货品”下手。

    但今天还差最后一个名额就能凑够这批“货物”的数量。黑衣人看了看表,凌晨就要交货了,他没时间再挑剔了。

    雨越下越大,车后箱的篷布漏水,水滴在小爱脸上。她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暴雨拍打车顶的声音中,突然混进一声慵懒的猫叫。黑衣人皱眉看向声源,发现一只三花猫不知何时蹲在了三米外的集装箱上。猫毛被雨水打湿,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透着一股从容。

    “真晦气。”

    黑衣人嘟囔着,继续往车上装货。

    驾驶座上的同伙正在尝试发动这辆老爷车。他拧了三次钥匙,引擎只是发出几声咳嗽般的声响就没了动静。他狠狠锤了一拳方向盘:

    “都说了这车年久失修了,让组织给换个新的,非说没钱不给换。真是的。”

    车子突然急刹,小爱的额头撞上前座。一只三花猫蹲在路中央,慢条斯理地舔爪子。

    三花猫轻盈地跳下车厢,踱步到引擎盖前。它放下嘴里叼着的猫罐头,不紧不慢地舔着爪子,仿佛在自家后院般自在。

    “碾过去啊!”

    “你懂个屁!”司机死死按着喇叭,“这要是港口黑手党养的猫,咱都得完蛋!”

    猫抬头看了眼车厢,金绿色瞳孔在车灯下反光。它突然跳上引擎盖,尾巴扫过雨刷器。

    “妈的晦气!”副驾驶摇下车窗挥手,“滚开!”

    猫轻巧地跳开,但后备箱锁扣不知何时松动了。装有其他‘货物’的冷冻箱滑了出来,重重砸在路面上。

    “操!快下去捡!”

    “急什么,反正都是要送实验室的...”

    “白痴!箱子上贴着黑手党的追踪码!”

    “喂,死猫!给我下去。”

    驾驶座上的黑衣人探出车窗吼道。他本就因为车打不着火而烦躁,现在更是一肚子火。

    猫似乎被他的吼声惊到,轻轻一跳便落在引擎盖上。它的尾巴不经意间扫过后备箱锁扣,发出“咔嗒”一声轻响。黑衣人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的注意力全在又一次失败的打火尝试上。

    三花猫的金色瞳孔在夜色中泛着微光,倒映着集装箱上的编码。它抬起前爪,看似随意地在车漆上挠了一下。一块漆皮脱落,露出下面模糊的标签——“MSB”。这是三个月前被军警查封的非法实验室代号,现在正随着雨水慢慢晕开。

    “这猫邪门!”

    副驾驶的黑衣人突然感到一阵不安。

    驾驶者猛地踩下油门,这次引擎居然奇迹般发动了。但他不知道后备箱锁扣已经被猫尾勾松。在车辆起步的瞬间,装有‘货物’的冷冻箱滑了出来,重重砸在隔壁货车的装卸区。

    三花猫叼起掉落的标签,金色猫眼中闪过一丝近似嘲讽的光芒。

    “该死!”

    黑衣人这才发现出了问题。他急忙倒车想捡回‘货物’,却听见后方传来警笛声。两名骑着摩托的交警正朝这边驶来。

    “操!”他大骂一声,顾不上捡回落下的冷冻箱,直接踩满油门冲了出去。老爷车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排气管喷出一股黑烟,像火箭般蹿了出去。

    三花猫蹲坐在那个滑落的箱子上,转头看向刚从冻库出来的司机。它轻轻“喵”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穿透雨幕传入司机耳中。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才到中年,就已经一脸苦相。他疑惑地走近,发现是一个硕大的箱子,上面贴着活体实验的标签

    “这个是什么时候落下的?”

    “见鬼……”司机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转头对装卸工喊道,“把这箱子搬上去!咱们还漏了一个。”

    他指挥工人把箱子搬进冻库,心里盘算着等天亮就报警。虽然干这行多年见惯了黑市交易,但活体实验还是超出了他的底线。

    “左边抬高点儿!”司机喘着粗气,“你早饭没吃啊?”

    装卸工龇牙咧嘴:“这箱子...怎么比平常沉...”

    “少废话,赶紧搬完吃饭。”司机肩膀顶着箱底,“食堂今天有咖喱吧?”

    箱子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两人同时僵住。

    “...刚才是箱子在动?”

    “是你幻听吧老哥。”装卸工干笑,“赶紧搬,我饿死了。”

    工人们嘀咕着抬起集装箱。没人发现箱体侧面用荧光涂料写着极小的一行数字——与港口黑手党最近悬赏的代码一模一样

    “老田,你那边装完货没?”对讲机里传来调度员沙哑的声音。

    “别急,”司机把烟灰弹到窗外,“这雨太大了,不好走。”

    副驾驶的装卸工打了个哈欠:“要不去7-11买罐咖啡?反正还早。”

    “买你个头,”司机猛拍方向盘,“上次就是你小子洒咖啡把座位弄脏的。”

    车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司机扭头往后看:“后面搞什么鬼?”

    “没啥,”装卸工挠头,“就刚才搬箱子蹭到货架了。”

    司机骂骂咧咧地挂挡:“这批货送完老子就下班,管他娘的加班费。”

    对讲机又响了:“老田,仓库说缺个温度记录表...”

    “关我屁事!”司机一脚油门,“让新来的实习生送过来。”

    车开出去两百米,装卸工突然拍大腿:“卧槽!保温服落仓库了!”

    “你他妈——”司机急刹车,后车厢传来箱子滑动的声音,“成心的是吧?这月奖金别想要了!”

    “我这就跑回去拿!”装卸工拉开车门,雨水立刻泼进来。

    “等等!”司机扔了把伞给他,“摔骨折了医药费更贵!”

    装卸工撑着伞跑远后,司机点了根新烟。收音机里正在播天气预报:

    “...台风预警,建议船舶回港避风...”

    “尽播些没用的。”司机切换频道,正好听到彩票开奖号码。

    他摸出皱巴巴的彩票对数字:“靠!又差一个号!”

    这时三花猫跳上了引擎盖。司机皱眉挥手:“去去去,别挡老子视线。”

    他突然想到,在他老家有个传说,横滨住着一只能带来好运的猫神。司机记得母亲说过,帮助猫神的人都会得到庇佑。

    虽然他不信这些,但今晚遇到的这些事情还是实在太过蹊跷了。

    “如果您真的是猫神大人的话,”司机从冻库旁捡起一条死鱼,扔给三花猫,“就请保佑我妻女健康,今天加工资吧。”

    三花猫低头嗅了嗅鱼,没有吃。它抬起前爪,下面压着一张被雨水浸湿的黄色标签。随着猫爪移开,标签被风吹走,转眼消失在雨夜中。

    司机没看清标签上的内容,只隐约瞥见几个字母。

    三公里外的巷子里,三花猫正蹲在电线杆上俯瞰着追逐中的货车与警车。它伸出舌头舔掉胡须上的鱼腥味,竖瞳倒映出远处五栋漆黑的大楼。某个瞬间,猫的影子在霓虹灯下拉伸成穿格子马甲的人形,但下一秒又恢复成慵懒的猫咪姿态。

    冷冻车驶入横滨港区时,司机突然收到妻子短信:

    手机震动时司机正在洗手。他甩着水珠解锁屏幕:

    【医院刚通知,女儿配型成功的肾脏找到了】

    “操...”他盯着屏幕看了三遍,烟头掉在地上。

    装卸工从更衣室探头:“老哥?加班费单子你签——”

    “阿健。”司机突然转身,“你说横滨有没有猫神庙?”

    “啊?”

    “就那种...拜了能转运的。”

    阿健莫名其妙:“浅草寺不就有招财猫...”

    “不是那种!”司机烦躁地抓头发,“是活的...三花猫...”

    手机又震。老板发来消息:【今晚加班费按三倍算】

    司机突然冲向仓库,三花猫正蹲在集装箱上舔爪子。

    “您...”他咽了咽口水,“要、要小鱼干吗?”

    猫瞥了他一眼,轻盈地跳上围墙消失了。

    巷尾的阴影里,三花猫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它抬头望向冻库的方向,金色瞳孔在暗处发亮。远处传来警笛声,几辆黑色轿车正朝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猫的嘴角似乎翘了翘,随即纵身跃上墙头。它的身影在雨夜中时隐时现,最后完全融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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