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脚还在臭气熏天的地狱，后脚就来到了干净明亮的国会大厦内部。
生前没能去成，死后居然来到了梦想之地。
很好，上天也算待我不薄。
“你不换衣服吗？”
“什么？”
“哎呀，地府给每个员工都派发了2套免费服装，每个时代2套哦！这样方便匹配不同的风土人情。”
“啊？这个支出项完全没必要吧？！”
“啧，你怎么打工还共情投资人啊？”
在长达10分钟的训斥里，范小救告诉我打工人不要试图成为工贼，更重要的是，换上对应的服装，不会吓到死人，更不会引起活人侧目。
有道理，不愧是老油条的得意门生。
“你说每个时代2套，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能去不同的时代？”
“合着谢必安什么都没教？”
我点了点头，谢必安其实给了我很厚一本员工手册，标题是《一个鬼差的自我修养》。
说真的，鬼都看不下去。
“哎呀，那本书的重点范无救都画出来了，提炼起来就一张纸。你看！”
一张A4纸在她手中显现，上面只列了10条重点，其中第2条写着——
「如有必要，鬼差可跨时代拘魂。」
“如有必要的意思就是，想去就去。”
“啊？那报告怎么办？”
我还没捋清楚这里面的门道，我的眼前已经出现了一扇青铜大门。
古老、沉重、静默，巫术图形与法术符号勾勒出令人心生恐惧的图案，在薄雾的衬托下显得阴森可怕。
虽然我是个鬼，但我也会害怕的。
门的左右两侧写着很短的对联：「生死一瞬，轮回永恒。」
“走啦！”
范小救没有任何犯怵的表现，她直接用肩膀顶开这扇大门，门后是我看不清混沌景象，所有的颜色都被揉成一团，像是上辈子玩橡皮泥时随意搓出来的产物。
我有点不想进去，但下一秒已经被范小救拉入其中。
耳畔传来嘈杂无序的人声，太吵了，本来就是喜静的我有些烦躁。
不对，自从我当鬼以后，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负面情绪了。
这个会影响我的考评的！
“不慌！第一次来都有点难以忍受，这是多个时空叠加在一起的混沌，遮住耳朵，闭上眼睛，跟着我走就好了。”
我听话，乖乖地按范小救说的做。
等到能睁开眼时，我们已经身处郊外。
说公园可能更准确一些，视野里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经过，但他们没有看向我们。
从衣着来判断，这里好像是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
“当当当！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生前最喜欢的东西！”
喔，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今天确实是我的生日，四月初一。
“适当地维持一些生前的趣味，可以让以后的鬼差生涯不那么痛苦哦！”
范小救指着那张A4纸上的第10条这么跟我说道。
无尽的重复确实是目前鬼差异变的最大原因。
所以每个时代2套衣服，也是为了这一刻准备的吗？
我眼睛一闭一睁，范小救已经换好了衣服。
“不是？！在这里吗？光天化日之下吗？！”
“谁看得见鬼啊！”
“都看不见了为什么要换衣服啊！？”
我很难理解范小救的脑回路，不过想了想，有些通灵者还是能看得到我们的。
想象自己的长相和穿着，就能成功换装。
听起来真的非常玄妙，地府延续着唯心主义论，万物皆由心造。
上辈子很喜欢维多利亚时期的女士服装，当然，束胸束腰除外。
鬼没有身形，但那个东西依然会让我感到束缚。
再睁开眼，我和范小救已经换上了维多利亚时期女性常见的出行便装，简单的旅行装长裙和盘起来的头发，我们看起来与周边人无异。
“感谢地府，让我有了圆梦的机会。”
“你神经病啊！你怎么不感谢我啊！”
“嘿嘿，我们这是在哪个城市？”
“你自己查一下！”
喔，我们每个鬼差都有一个面板，显示当前的地点日期和Todo List。
因为地府的架构庞大且鬼数众多，为了更好地协同管理，我们部门甚至还会有个助手，类似我上辈子听说过的HRBP。
我看了下面板，上面写着：「戊午年四月初一，英国伦敦」。
寄，我最不想来的年份，因为1858年，泰晤士河正在发生大恶臭。
就在我面露不快的时候，空气里很合时宜的飘来一阵臭味。
更寄了，我们离泰晤士河很近。
“你说吧，你是不是让我来干活的。”
我叹了一口气。
“嘿嘿，你猜到啦？在今天的伦敦，有一场瘟疫要爆发。我们是来帮地狱拘魂的。”
“？”
这个时期的伦敦不是年年都会来几次瘟疫吗？
地狱这就没有人手了？
而且为什么还要我穿越时空来拘魂啊？！
很少见的，我不想干活了。
“哎呀，出差嘛，还是要带点东西回去。范无救对惨死异国他乡的魂魄很感兴趣，所以给我安排了这样的任务。他说反正我们顺手，带几个回来就好了。”
“几个是几个？”
“10个。”
“？”
拘魂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我生前对地府有着诸多误解，以为拘魂使站在那里，勾勾手指头，魂魄就会自己跟着出来。
实际上不是的，大多数情况下人的生念非常强大，而意外身亡的人更容易怀有强烈的怨念。
一旦有念，阳魂阴魄就不容易散，反而会凝聚成怨气危害人间。
尽管怨气也能除去，但消耗很大，之前也出现过收厉鬼失败，只能请出黑白无常真身解决的情况。
作为小兵的我们要尽可能预防这类恶性事件的发生，不然又得写不少复盘报告。
所以拘魂使的第一守则：安抚魂魄。
这是最简单，但也最复杂的步骤。
我叹了口气，拖着我的长裙跟在范小救身后。
算了，来都来了，不如开心工作。
我打起精神，开始欣赏起沿街小贩的商品。维多利亚时期经济繁荣，商业种类得到了空前的发展。
流动的摊贩占小商品主流，煎鱼摊、面包摊、围巾摊等等，其实跟现代生活没有太大差异。
多彩的服饰也是当下的主流，男女穿梭，颜色流动。
我正打量着小摊，接着眼角出现了一丝黑气。
看来是有人离魂了。所谓离魂，实际就是邪气侵肝，导致魂不能附。
我拉了拉范小救的袖子，我们俩随着黑气走到一处巷子里。
如果我还是人的话，面对当前的场景肯定会大肆呕吐。
一堆蓬头垢面的人躺在地上呻吟，男男女女都有。
草席上爬着虱子，三两只蛆在一个男人大腿的伤口处蠕动。
空气里弥漫着死亡的味道。
从他们的状况来看，4个人今天可能就要走3个。2个是严重的肝吸虫病，另外1个应该是伤口感染。
他们搭乘所谓的梦想之船，从中国某个港口远渡重洋来到这里。
也许想要求生，也许是要求财，但没想到求到的只有死。
当前时代的伦敦简直是传染病的温床，与中国咸丰治下的社会其实并无两异。
“干活吧。”
我并没有心生怜悯，因为鬼差入职的第一天也得喝忘情水。
唯一的优待是我们不需要服用孟婆汤。
我和范小救一人一边，站在他们的“床”前。
黑无常属阴，负责钩魄；白无常属阳，负责打魂。
我们的工具其实他俩的降级版，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够用的。
我轻轻敲了一下这位女性的头，她好像没有什么意识了，魂轻飘飘地飞了出来，就在范小救准备钩魄的时候，她的身体猛地坐起，双手在空中乱加扑腾。
“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魄是七情六欲，她怕死，所以她要发作了。
接着她看见了我们的衣着，突然安静，倒回床上。
干什么，没见过穿成英伦风的鬼差？
我愣了一下，她的魂还在外面飘荡，但是魄还在身体里。
不行，事不宜迟，再拖下去可能会出大麻烦的！
我摇了摇哭丧棒，范小救再一次甩出钩魄锁，这一次魄被锁定，稍微拉动就能出来了。
她又坐了起来，开始尖叫哭喊，向周围扩散着死亡的恐惧。
得安抚她了。
我换回了原来的服装，保持与她同一个时代。
我的手轻轻放在她的魄上，读取着她的感受。
这是一个从广州港口来的可怜女佣，听闻大洋彼岸的英格兰能赚到更多的钱，她才签了卖身契，上了船。
母亲在广州老家还生着重病，年幼的儿子走之前给她送了一朵野花，等她务工回来。
她写信，“阿康，我很好。你好吗？姥姥如何？”
信件要钱，她还在等这个月的发薪日。
我告诉她，不要紧，他们很好，他们在等你回去。
他的身子安静了下来，茫然的眼睛看向我。
“回……家……？”
“回家。”
他躺了回去，我变出了一朵野花，放在她身旁。
她的魂魄静静地出来了，飘在我们身后。
“回家？”
“会带你们回家的。”
我突然能理解范无救为什么要安排这样一个任务。
也许是想所有人都能魂魄归居所吧。
“我们老板其实是想找一个流程化的办法，提升拘魂效率。”
啊？
啊？？
啊？？？
“啊什么？你不会以为我们老板有远大理想吧！”
………
是我高看了范无救，但如果是谢必安，一定会这么想的。
范小救因为钩魄，所以并没有办法空出手安抚。
“不是说安抚很困难吗？我怎么看你一点事都没有？”
“你自己看。”
我伸出手臂，上面长出了霉斑一样的黑点。
“安抚这个动作并不困难，难的是魄会反噬。”
鬼差是喝下忘情水，忘却七情六欲的存在。
但是安抚魂魄意味着你需要理解他们的感受，而感受会传递感情。
感情，是我们万万不能有的东西。
原本就听谢必安说我的忘情水是超浓特制版，从事安抚后我才理解这个意思。
我太容易被感染了。
“范无救没这么说过，他那个冷面鬼，估计是没什么感情。”
范小救吐了吐舌头，我笑了一下。
“没事，回去找阴曹司要一杯忘情水就可以了。”
按着目前的进度，接下来一天我们又拘走了7个魂魄。
我身上的霉斑数量也增多了，我没试过自己的极限，但是感觉差不多了。
“要不我们先回去交差吧？领导的任务完成70%就是胜利！”
“你以为这是OKR工作法？”?
我叹了口气，明显感觉自己魂体不齐。
但是我真的好想勾掉这个todo，不然我回去都不能心安啊！
在范小救的安抚下，我病恹恹地从青铜大门回去。
这一次见到大门，那种烦躁的感受变重了。
我很想大喊大叫，踹开这个鬼门，还没伸出脚就被范小救按头送回了地府。
下一秒，我出现在谢必安面前。
“好久不见啊，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