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网球就是我自己
凌晨四点半。幸村从床上惊醒,身上那种讨厌的感觉并没有消失。他尝试动自己的腿和身体,突然,一种窒息的麻感像是一只大手一把捏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忍不住叫了出来。他立刻拼尽力气挣扎着坐了起来,想拼命逃离这种奇怪感觉。这么普通的动作,难道也要这么难受吗?他小口小口喘着粗气,眼神直直地望向前面的空洞的黑暗。太安静了,这个世界仿佛只有钟表“哒,哒,哒,哒”地响着。冰凉的恐惧开始顺着他的脊椎一点一点地向上爬,就像一滴逆流的冷汗。他又想起了妈妈转述的医生的话。“可是无论如何,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完成,说不定坚持一下明天就好了。毕竟这些天不是也坚持下来了吗?”他在黑暗中默默安慰自己。
他开始活动自己的四肢来适应这种又痛又麻的奇怪感觉,然后走下床去,开始做一些简单的舒展动作。闹钟突然响了,他赶忙把它摁死。往常的日子里,他往往凌晨五点出去晨跑并且做一些力量训练,然后回家吃早饭过后再去学校组织网球部进行晨间训练。但是因为生病的原因,从下床到穿上跑鞋的时间变得更长了,为了不耽误额外的晨练,他把闹钟提前订了半小时,就这样已经将就着过了好几周。他努力跟着网球部部员们一起训练,甚至比平时训练得更多,一是为了来让自己克服这种病感,二是因为自己的水平已经大幅下滑。但是无论他如何出汗,如何努力,这种奇怪的感觉都无法从他的身体中被挤出去。昨天给队员示范动作的时候,他差点没有挥正位置。一想到这里,幸村羞愧地不能自已,狠狠加大了热身的动作幅度。他觉得自己此刻简直像被命运戳瞎眼睛扔下谷底的鹰一样可悲,虽然还保留着展翅的记忆,却不可能像之前那样畅快地在天空翱翔飞舞。只靠训练已经无法解决这个问题,而他自己也已经做好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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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周,幸村决定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他想看看自己身体这种状态到底能不能在关东大赛之前得到改善。他不想在赛场上作为单打一比赛的时候出岔子。
上周,幸村的妈妈被医生叫到了医院。
“幸村同学,他的病很罕见。我们会诊之后有两个方案。”医生停顿了一下,继续用无比冰冷的语气说道,“第一种方案是手术治疗,成功的概率很低。失败的话,会有生命危险,也可能会导致残疾。第二种就是保守治疗,他现在身体的情况不会得到改善,而且症状也存在进一步加剧的可能。”
“有多大加剧的可能?”幸村妈妈紧张地抓住了裙子,嘴唇发白。
“不好说,但是最坏导致残疾的概率也会很低。他的病很罕见,我们没有太大把握。其实我们的建议是,保守治疗,如果恶化了再考虑第一种情况。”
”好的医生。如果手术,手术的成功率是多少?“
”因为是罕见病,我只能说,20%。“
“请问他还能打网球吗?”
“如果是第二种,肯定不可能。第一种,有成功的希望,但是要恢复运动员水平需要非常艰苦的复健。”医生继续用平静的语调回答道,“考虑到孩子年纪还不是很大,就只叫了您来商量。希望您回去之后能跟孩子一起考虑一下。如果要选择第一种,他需要办理住院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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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村焦急地在家等待妈妈回来告诉他医生的结果。终于,她回来了。幸村妈妈好像是哭过。但是看到幸村,她还是努力忍下了她的崩溃,说,“精市,下个月的比赛你没法参加了。以后的比赛,可能也没有办法……”
幸村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我是不能缺席训练的,我是部长,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幸村着急地说,“医生是不是说我的病没办法在关东大赛前治好?”
”精市,你要相信你的队友。“他的妈妈握住了他的手。”你要相信你们一直的努力,你要相信立海大网球部没有你也会是优胜。现在,你的身体,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们。”
“妈妈,医生说了什么?”
她只能把医生的话用尽可能委婉地告诉了他,不过她隐去了最后一个问题。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她不想擅自为精市选好人生的道路,她觉得这两种选择都要告诉他,尽管她无比想让精市选择第二种道路。
幸村不可置信的看着妈妈,然后紧紧皱起眉头。医生的话如同一道冷冰冰的判决,直接贯穿了幸村的内心。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如果不做手术就不能再打网球了……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痛哭起来。他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自己深深爱着的道路竟被命运的斧头狠狠斩断。他是这样的热爱网球,热爱在红土地上奔跑的快乐,热爱网球击打到球拍的那一瞬无比的畅快,他甚至热爱他的敌人。他一直以来是这样的努力,他是这么的用心带领着学校的社团一步步走上顶峰实现了全国大赛双连冠,他爱他的队友,爱和他们一起挥洒的汗水,可是在此刻,这一切都被标上了无比沉重的代价。
是的,之前他确实强的可怕。他从来不为球场上的敌人留情面,他要把他们彻底打蒙,甚至无情地碾压到失去前进的方向。其实,他对他的队伍对自己更是严格。没有借口没有休息的高强度训练,让大家结束训练后甚至无法立刻起身,而他对自己训练强度的要求是对大家要求的两倍。他的世界,从幼年开始便是球场的延伸,挥拍、对战。网球上的努力和天赋给他带来了无比的自信和安全感,而以后,这两者可能都会失去意义。
他一直以为,网球可以带来无限的奇迹。只要冷静地分析策略坚持到最后一刻,貌似自己强数倍的敌人,总会被自己轻易击破。初一入学的时候,他跟真田一起把前辈一个一个的打败,坐上社长的位置,又成为全国的单打冠军。可是立海大以后的路,没有他会是什么样呢?而他自己以后的路,又会是怎样呢?想到这里,他更加心如刀绞。要为了网球,付出残疾甚至生命的代价吗?曾经网球赐予他的闪耀的光芒,让他觉得自己拥有整个世界;而如今,他却像一颗渺小的石子,被剥夺了灵魂,不得不跪在命运的脚下。
幸村把自己关在房间,不知道在里面哭了多久。妈妈送来的饭菜,他一口也不想吃,往日网球给他带来的一切正在折磨着他。他直愣愣看着前面,身上又麻又痛的感觉还是没有缓解。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毁灭,而一点办法都没有。每当想到立海大网球部的训练场,他就痛苦地不能自已。握球拍的手因输液而无力垂在身侧,那个曾经主宰赛场的身体,现在却连站起来都困难。
幸村麻木地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书柜里从小学以来整整齐齐的荣誉。他一瞬间愤怒地想把他们全都扔掉,但是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了立海大在去年全国大赛优胜时拍的照片上。照片上,他们笑得是这么开心,所有的阳光都打在他们的充满胜利喜悦的脸上:真田一如既往地站得笔直,目光坚定;柳托着下巴,目光透着对胜利的冷静分析;丸井笑得灿烂,挥舞着胜利的姿势;切原一脸兴奋,挥舞拳头仿佛比赛还未结束。而他,那个被称为“神之子”的少年,稳稳站在队伍最中心,似乎用他的存在宣告着立海大的无敌。一直以来,他们是这样充满干劲地克服一个又一个的困难,这么累,却又这么团结,这么幸运。幸村的眼泪又一次唰地流了下来,他把照片静静放在胸前,这次他发不出一点声音。是的,如果你体会过那种快乐,你又怎么会把它抛弃?如果一只鹰注定是天空的孩子,他又怎么会放弃飞翔?
他的另一只拳头缓缓握紧,指节泛白,眼神里逐渐燃起一抹久违的光芒。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远不是过去那样的“神之子”,但他的梦想、他的骄傲,还有队友对他的信任,都不允许他停下脚步。
“哥哥,你怎么了?”幸村绫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房间站在了他的身边,手里还拿着一束小花。
幸村把妹妹深深抱在了怀里,轻轻说道:”没事,吓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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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真田和幸村像往常一样一前一后走在过街天桥上,他们拖着自己长长的影子。
“真田,我有很重要的事对你说。”幸村突然停下了脚步。
“什么?”戴黑色棒球帽的少年也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去看着幸村。
“我要去住院。”
“知道你生病了,但是怎么会这么严重?”真田有些着急地说。
“嗯。差不多也到了要做决定的时候了。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练习时的表现。”幸村说道, “真田,你为什么打网球?”幸村靠在了天桥的栏杆上,微笑着问他。
“是因为不打网球也不知道做些什么。”真田如实回答到。
”嗯。我也是。虽然生活中也有其他的宝贵的东西,但我知道,没有网球,我就不是完整的我。“幸村转过身去,不想让真田看见自己脸上的伤感。“在球场上,我觉得我能理解一切,控制一切,不管对手有多么强大,他终究是有一天要被我超越的。这种拼劲全力燃烧自己的感觉,只有网球能给我。”幸村缓缓说道,“有时候我觉得,网球就是我自己。”
“不要这么说啊!好像你以后打不了网球似的。”面对这么沉重的想是在告别一样的话,真田明显紧张了起来。
“不,真田,恰恰相反。我一定会回来的,重新站在顶点。 ” 幸村的眼神锐利起来,笃定的像是一支愤怒而锋利的箭,誓要划破那轮巨大的正在缓缓下垂的落日。“ 真田,关东大赛我参加不了了。这段时间,网球部就交给你了。 ”幸村转过身来,伸出了手,想要真田一个承诺。
“不用担心,这段时间你就只想你的病就行,网球部交给我。我一定把关东大赛优胜的旗帜亲自送到你的手上。”
燃烧着的落日下,两个少年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