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深埋雪地的花草渐渐冒出嫩芽。
可唯有一处,即便初春,也仍旧下着大雪。
一名老者身穿貂裘大氅,正坐在院中欣赏落雪,他怀中抱着一个婴儿,看样子也不过刚满月。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苍老的声音响起,老者缓缓斟了半杯茶,两指轻轻将茶盏往前推了推,一片雪花落入杯中,顷刻间化为水痕。
“这杯茶,我可不敢喝。”
漫天雪幕中,两个身影缓步走近,一人白衣飘扬,夜风清冷,吹起他鬓边长发,他眉眼柔情似水,仅仅是看一眼都会不自觉的深陷其中。
另一人黑衣如墨,戴着面罩,额头一道骇人的伤疤,唯有那双眼犀利冰冷,他手中握着纸伞,为那白衣人遮挡落雪。
老者见状也不恼火,他捏起杯盏轻嗅茶香,“如此好茶若是不饮,可就…”
“默家主请我过来只怕不是喝茶这么简单,有话不妨直说。”
白衣男子撩起衣摆坐在老者对面,眼中始终带着盈盈笑意,可只有老者知道,眼前这人是极为麻烦的存在。
默家主并未开口,他只是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婴儿,他正睡得安稳。
白衣男子往襁褓中瞥了一眼,笑道:“我还以为默家彻底落寞,原来还有继承人啊。”
“老夫想请祁公子照看我这孙儿。”
话音刚落,白衣男子眼中的笑意顿时换为冷冽,连语气都变得低沉,“我可没这种闲情雅致。”
“祁公子可还记得,三十年前,你欠默家一个承诺,如今正是你兑现的时候。”
白衣男子像是听到有趣的事一般忽然笑了起来,“若将来默家有难,我定会出手相助,这便是承诺,怎么到了默家主口中,变成了我要照看婴儿?”
老者望着白衣男子的双眼,“默家存亡与他息息相关,只有他活下去,默家才能存续,眼下危机四伏,觊觎默家惊蛰的人数不胜数,只有祁公子才能保全他。”
白衣男子起身走到老者身旁,含笑的双眸看了看那熟睡的婴儿,“如此重要的事物压在一个孩子身上,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或许他并不想参与世间纷争,只想与我一样,隐居世外呢。”
“默家的人从来不会置身事外,更不会任人宰割。”
白衣男子忽然抬手轻轻推开黑衣人,那纸伞也无法挡住落雪,冰冷的雪花轻吻脸颊。
“他叫什么名字。”
“有姓无名,我那儿子与儿媳双双战死,还来不及给他取名。”
白衣男子低头看了看茶盏,修长的指尖沾点杯中水,轻轻在桌案上写下二字,【忘归】。
他拿起桌上茶盏一饮而尽,也算是应了当初的承诺。
老者眼中神色黯淡,“可否让他跟随祁公子去落霞峰…也可护他平安…”
白衣男子走进雪幕中,黑衣人紧跟其后,“默家主莫要忘了,我没有法术,也不会武功,护不住他。”
寂静的雪夜,唯有白衣男子的话语回荡在此处。
老者微微叹气,若不会法术武功,又如何来去无踪呢…
……
……
“万法寂,落霞栖,四海仙门无归期;惊蛰雷,寒露雨,八方神祇震霄云。”
街道上孩童们口中唱着的歌谣,外行人也只是听个热闹,谁家孩子唱的好说不定还能得到称赞。
只有内行人才能听出个中蹊跷。
千年前世有万法,只要潜心修炼,终有一日能呼风唤雨,延年益寿,无数人创立仙门广纳弟子,一时间风起云涌,人才辈出。
谁也不曾想到,仙法昌盛之时,世间却突然失去了一切灵法,各大仙门宗派失去了灵力加持,也都渐渐衰落荒凉。
这便是那万法寂。
偌大世间只有一个地方仍然灵力充沛,正是人人向往的落霞峰,可这里却从无人敢踏入。
曾有人不信邪进入落霞峰,最终只剩一堆白骨。
人们口口相传,说落霞峰有着凶兽邪神,若是靠近便会以死亡终结,久而久之也就无人敢靠近了。
凌霜城四处传唱,许多人都见怪不怪,毕竟普通老百姓已经没有任何灵法可言了。
街道上,一位男子快速穿梭在人群中,他手里握着荷包,身后跟着许多追捕的人。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快来人呐!”
不远处的骚动惊扰了许多人,默忘归虽年少却一身正气,自然也会出手相助,他随手抓起一根竹竿攻其不备,不过几个呼吸间,那盗贼便被制服送官严办。
默忘归将竹竿放回原处,拿了银两走进一间药铺,他所购买的药材大多都是黄芪、盘龙参,亦或是红景天,这些都是滋补的药材,想来是给家里的老人服用。
默忘归谢过掌柜的,提着药材往回走去。
街道又重新回到了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茶楼雅间里,白衣男子优雅的喝着茶,自十八年前与默家主兑现承诺以来,他虽未离开凌霜城,可也从未出现过他们面前。
一来是护着那呆子默忘归,二来也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要将默家灭门。
只可惜外面的人似乎有些忌惮凌霜城,除了不要命的楚家,其余人整整十八年都没有任何动作,白衣男子不得不重新审视一番。
如今天下万法寂灭,除了他祁寒景,还有谁能拥有毁天灭地之能而不被旁人发现呢?
方才默忘归所使的棍法却是与剑法别无二致,默家主虽有心教授剑决,可毕竟年事已高,也早就心有余而力不足。
“苏羽,那使剑的默忘归,说说你的看法。”
“弱。”
苏羽冷冷的说出一个字,便闭上眼睛,再不言语。
祁寒景无奈的放下茶盏,他从腰间抽出一柄画扇,轻轻打开扇面,却不见画龙描凤,唯翠竹而已。
“八十年前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就惜字如金,那时你不过七岁,如今也快百岁,怎么还是如此不爱言语?”
苏羽拉了拉面罩,将眼睛遮起来,只要不看对方,也就不用在回答他的问题。
祁寒景轻笑一声,苏羽心思单纯,他会有兴致去欣赏天空的浮云,不像祁寒景经了历许多苦楚,留下的也只不过是一抹萧瑟而已。
“十年前楚家人你杀干净了吗?”祁寒景随口一说。
苏羽仰起头,那面罩下滑露出双眼,黑色的眸子满是阴狠,“嗯。”
祁寒景微微点头,楚家人明里暗里都在和默家作对,那时的默忘归只有八岁,默家主未防他们下狠手,便拜托祁寒景清除这一祸害。
对手是楚家,祁寒景还看不上眼,也就全部交给苏羽,苏羽办事效率也快,晚上告诉他要灭了楚家满门,翌日破晓便回来复命。
有苏羽为他办事,祁寒景一百个放心。
客栈外忽然下起了细雨,如此季节多雨多风倒也常见,只是这空气中,却多了一丝血腥味。
苏羽闻到鲜血顿时起了杀意,他在祁寒景的面前是完美的利刃与护盾,只要威胁到祁寒景,不论前方是千军万马还是群山万壑,苏羽都会为他杀出一条路。
祁寒景眯着眼望向城外,那里乌云满天,若细细听去,隐约能听到马蹄声,十八年确实是太久,终于按捺不住了吗?
苏羽的视线始终停留在祁寒景的身上,他在等,等祁寒景的一声令下。
“坐着吧,默家的恩怨与我们无关,坐山观虎斗本就有趣的很,只是那老虎如今年迈,留下的崽子也实力不足,这场戏只怕没什么看头。”
苏羽不自觉的瞪大了眼,如果他记得没错,祁寒景应该答应了默家主的请求,护住默忘归,为何如今却…
苏羽虽心有疑惑,可他绝不会出口询问,祁寒景所做的任何事都有他的道理,自己只要闭嘴听命就行。
“别傻坐着啊,小二端来了这么多菜,你不吃多浪费啊。”
祁寒景将碗盘推到苏羽面前,苏羽往自己碗里夹了些菜,三两步跑回了客房,留下祁寒景一个人坐在这里。
祁寒景叫了一些茶点,还以为今天可以看到苏羽的样貌,除了八十年前的那一面,往后苏羽便一直带着面罩,连睡觉也不曾取下。
莫非是丑的无法见人?
祁寒景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苏羽的眉眼很精致,只要不杀人,那双眼里就有着绝世风华。
不过此时此刻祁寒景也没有心思去想苏羽,他起身慢悠悠的往默家走去。
虽心知是一场没有看头的戏,若是能看一眼惊蛰,也不算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