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寿喜烧的季节最好是在冬季。
热好的锅中先放下切成薄薄一片的牛肉,等待着肉和锅碰撞发出滋啦滋啦的愉快响声。
接着是蔬菜和豆腐,用酱油、糖、味淋和清酒混合的酱料。转到中小火慢慢地熬煮,空气变成一串串小气泡浮到表面,再向咕噜咕噜冒着泡的锅中下入自己喜欢的食材。
牛肉会带上酱油和甜米酒混合的鲜甜气味。将可生食的鸡蛋打散,将涮好的肉片裹上鲜嫩的蛋液,入口会稍稍带上鸡蛋液的柔滑口感。
吸饱了汤汁的豆腐,要稍稍放一会。这样可以享受到多汁的豆腐在口中爆开的滋味,而不会因为滚烫的汁水而被烫到。
不要一股脑将食材倒入锅中,蔬菜和肉类都有别样的味道。
我想我死前的第一件事,是在冬天再去吃一次寿喜烧。
【师兄,这批病理切片的染色好像出了点问题[大哭]】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声一直不停,裴海潮不耐烦地点开了微信界面。实验室的小师弟正对着他发出致命连环call。
【师兄师兄,你现在有没有空来实验室一趟,我们都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师兄你在吗?】
“你们等一会。”裴海潮点开语音,“我马上过来。”
【好的师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师弟激动地连发好几个表情包。
“怎么了?你们实验室那个本科生又惹祸了?”
问话的是他的室友唐斌,正好奇地把头凑过来看他的手机。手里的动作也不停,还顺便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报名了学院组织的校外志愿活动。唐斌是因为这学期玩嗨了,忘记了志愿时长这茬;裴海潮则是因为心烦,他想找点事情做。
唐斌问他要不要一起,他就答应了。
师弟发来消息的时间恰恰好,志愿活动到了收尾的时候,几个男生正在帮忙把东西抬上大巴车,准备回学校。
“斌子,我先打车回去了!”他向着唐斌喊。对方给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转身就去勾搭同组的女同学了。
裴海潮低着头摆弄着手机,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
一个精装的笔记本静静地躺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笔记本,回头想要问这是谁落下的。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的一段距离。周围人步履匆匆,而本子落在这里似乎有一段时间了。
鬼使神差地,裴海潮打开了它。
扉页上,用隽秀行楷写就的“江隐霄的秘密清单”首先映入眼帘。
接着是规整的一排小字:“死前要做的十件事。”
“师兄师兄怎么办这批取样的蜡块我没有留下来你说我会不会毕不了业啊师兄。”
小师弟着急起来说话一点不停,看起来要哭了,裴海潮都担心他会不会因为呼吸性碱中毒昏过去。
“没救了,重做吧。”他摇摇头,“明天隔壁课题组杀鸡,你们跟着去取点样本。”
“喊隔壁组师姐喊得甜一点知道不。”裴海潮还是气不过,给了冒冒失失的小师弟一个脑瓜崩,“以后染色的时候盯着点,别只知道耍你那破手机。”
小师弟乖巧地点了点头。
裴海潮陪着他把实验室收拾好,脱了实验服正准备去吃晚饭。小师弟叫住了他:“师兄,我请你吃顿饭吧。学校里新开了家寿喜烧,我抢到两张券。”
他本来想拒绝,但看到小师弟眼睛亮晶晶的,还是答应了下来。
店开在校外,离实验室还有点距离。
十一月末,江城已然入冬,小师弟骑小电驴带着他,风打在他的脸上刮得生疼。
店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一杯大麦茶下肚,胃连带着身体才勉强暖和起来。
并不是那种传统的日式做法:先煎肉再加酱料的寿喜烧。更准确的说是寿喜锅火锅。汤底已经调好,直接端上来煮。涮肉和蔬菜都是自助的,想吃什么自己拿。
师弟去调蘸料,裴海潮抽空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唐斌在微信问他怎么样。
他选了一个“搞定”的表情包发过去。
锅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裴海潮先丢下一片牛肉,简单涮过后囫囵塞进嘴里。
肉切得很薄,不需要煮太久,刚刚好的嫩度,入口还有点嚼劲,肉汁是鲜甜的,刚刚好的味道。
他随手翻起被他捡起的笔记本,因为找不到失主,他干脆把本子带了回来。
校东门新开的一家寿喜锅自助很好吃。
如果入冬以后再去吃,就更好不过了。
锅里升腾的热气让眼镜蒙上一层薄雾,店里的玻璃也有一层薄雾。
我希望最好还有一场雪,不要下的太大,也不要太小,要有一层雪白薄薄地盖在地面上,踩上去可以发出嘎吱的声音,然后雪第二天就会变成那种泥泞的路面。那我要花一天的时间窝在出租屋里。
提前一天买好上好的和牛,然后把它放在热锅里,煎熟以后裹上生鸡蛋液。先下蔬菜,然后下豆腐,最后是酱料。
蔬菜和豆腐的汁水充足。
肉不要涮太久,有点劲道刚刚好。
粉丝和金针菇也不错。
等裴海潮回过神来,已经完全照着笔记本上的步骤开始煮蔬菜和豆腐了。
冬天确实适合暖呼呼的火锅。
酒足饭饱后,师弟和他告别。本科生和研究生的寝室楼不顺路。
裴海潮独自一人走在学校的小路上,不是回寝室楼的路,而是在校园内漫无目的地闲逛。
巨大的空虚感将他包裹,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晚上吃得太多,或者是其他。
裴海潮原本决定今天去死。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交往了三年的女友在昨天向他提了分手。他不肯与她上床,她再也忍受不了他的冷落。两人就这样好聚好散。
家里催促着让他快些毕业好找一份好工作,但迟迟没有进展的项目将他毕业的时间无限拖延。失败的实验,被窃取的成果,课业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的手机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
“你小子死哪去了?”是唐斌打来的电话。
“吃饱了,消食。”
“你在哪?学校?”
“嗯。”
“我来找你。”
“不用了,我马上回来。”
挂断电话,他在路灯下打开了那个笔记本。
思索片刻,他在第一页的空白处写下一行字。
冬天确实是最适合寿喜烧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