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地白，叶落无声。

    凌霄将天一抱着回到庙里时，天一早已沉沉睡去。凌霄小心将他放在席子上，拉过一旁的被子将天一盖好，凌霄的动作很轻，一番动作下来，并未将天一吵醒。

    凌霄随意将腿盘起坐在一旁的地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拨弄着被子的一角，他借着透过窗户洒下的月光，视线描摹着天一安静的睡颜，耳畔传来轻微的呼吸声，过了许久，被子已被他平白弄出几道很深的褶皱，他看着天一，心忽然跳得很快。

    他感到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填满了他的内心，就要溢出，可他无法知晓究竟是什么。此刻，他明白，他想要知道的那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只有眼前的人能告诉他。

    他蓦地攥紧那一角被子，两只手撑在天一一侧，原本盘着的长腿半跪着，上身俯下，将月光遮住，他看不见天一的脸，眼睛在黑暗中，只看到他如玉的轮廓，他觉得自己疯了。他感到天一浅浅的呼吸，渐渐打在自己的脸上，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就在距离天一的脸很近的地方，他停下了。

    脑中瞬间清明起来。

    他在对自己的师傅做什么？

    他猛地抽身，有些狼狈地看着仍在熟睡的天一，随后出了庙门，在门外坐了一夜，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色刚亮，他便出了门去砍柴练剑，他如今已不敢再看到他师父。

    傍晚天快黑时，他才不得不回来。一进庙门，便看到师父坐在院子当中，一动也不动。

    待凌霄走近了才发现，师父怀中安睡着一只花色山猫，山猫在天一怀中蜷成一团，安详地睡着。

    凌霄见他师父只穿了一身白色单衣，也不知在这院中坐了多久，心疼道：“师父，院中凉，咱们回庙里吧。”

    说着长手便伸过来，在猫儿头上不轻不重地揉了两把，山猫被揉醒，左右看了看，猫头一缩，又趴回天一怀里不愿离去。

    “这猫儿很喜欢师父。”凌霄笑着道。

    天一也露出个温暖的笑来，他素手将身上的猫儿一掐，将其抱在怀中，慢慢站起身道：“走吧，去屋里。”

    猫儿一到屋里，便从天一怀中跳出，四下乱窜起来，天一眼底仍是笑意盈盈地，他坐在凌霄身侧，问道：“阿霄可吃过饭了？”

    凌霄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饼，递给天一，道：“师父还未吃吧。”

    天一接过，将饼一分为二，一半留下，一半掰成细碎饼渣，放在一旁的地上，猫儿闻到饼的香味，蹦蹦跳跳地跑来吃了起来。

    天一拿着剩下的半块饼，一口一口吃了起来，蛟不用吃饼也不会饿死，但他如今在人间，便要表现得像人一般。

    凌霄看着天一慢慢吃饼的模样，心中微微发痒，他道：“师父和猫儿一样。”

    天一问道：“为何？”

    凌霄又笑了起来，开朗又有几分风流，道：“师父和猫儿一样爱睡觉，吃饭也和猫儿一样，一口一口的。”

    天一几万年前，确实想变成一只山猫，因为他是蛟，倘若被长衍摸起头来会硌到他的手，而山猫却不会，尽管在云梦大泽初见之后长衍便再也没摸过他的头，但他总是预备着，设想着再被他抚摸的场景。

    天一眸中闪过一瞬的落寞，眼中暗金覆上一层薄薄的忧郁，他咬着饼，去看一旁的小猫。

    猫儿很快将那半块饼吃完了，它很是满意地挺起溜圆的肚子，走到天一脚边，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裤脚，随后依偎在天一脚边将身子一盘，又睡起觉来。

    “真是个懒猫。”天一眸中云开雾散，桃花又在和煦微风中飘摇着能仿佛蛊惑人心的暗金细蕊。

    天一看了会猫，又转头看着凌霄，道：“阿霄，这猫许是后山上的野猫，不如我们将它养着。”

    凌霄看出师父端地喜爱这只小猫，点头回应：“师父想养着便养了。”

    天一又问：“为它取一名字？”

    凌霄抬头皱了一会眉，看着师父脚边酣睡的小花猫，随后朗朗地笑出来：“阿花，师父觉得怎么样？”

    天一点头，他很喜欢这个名字，低头朝熟睡的猫轻唤了一声：“阿花。”

    阿花睡得很是舒服，动了动脑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接着去睡，憨态可掬。

    天一笑着去看凌霄：“看来他很满意自己的名字。”

    因为阿花的陪伴，天一的精神也好了许多，日常活动由睡觉和盯着徒弟看，变成了逗阿花玩，睡觉，和盯着徒弟看。

    天一从初见凌霄时便时常盯着他看，收了徒弟之后这个奇怪的癖好仍然未改变，凌霄起初以为师父也喜欢他，所以才那样盯着他看。后来他却觉得师父的目光虽在他身上，却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人，那目光虽直白，却并未带有什么情欲，深深地，远远地，悲伤地，若即若离地。

    渐渐地，凌霄心中认定，天一是那个无意之间便撩拨了人心，随后狠心丢下他一人溺在无边的一厢情愿当中的负心汉。

    少年心事，不可想，不可说。年华逐水，流年随风。

    转眼已到了来年春天，阿花吃胖了一圈，身形却越发灵活起来，少年像雨后的修竹，个头拔节似地往上长，如今已高出了天一半个头来。

    阿花身形如闪电，一下蹿到了院中那棵古树的一枝树杈上，随后安详地卧下，半眯着眼，享受着从树叶缝隙洒落的温暖春光。

    树下高挑的少年上身只穿一件白色布衣，衣袖挽起，露出一段劲瘦有力的白皙小臂来。

    “臭阿花，你又偷吃东西，给我下来！”凌霄把手臂往腰间一叉，抬着头冲着树上喊。

    阿花充耳不闻，张着大嘴打了个哈欠。

    凌霄恼了，“臭小子，你敢不听我的，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说着作势便要爬到树上去逮阿花。

    刚爬一半，阿花睁开小眼，后腿一蹬，从树上一跃而下，两步跳到刚从屋内出来的天一怀中，天一揉了揉阿花的头，将它放下。阿花又跳到屋顶，懒洋洋地晒起太阳来。

    “阿霄，不准欺负阿花。”院中春光无限，天一刚睡醒，微眯着眼去看凌霄，只见凌霄整个人挂在树干上，模样有些滑稽，天一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接着道：“你都多大了，还欺负小阿花。”

    凌霄抱着树干的手一松，从树上稳稳落下，慢慢朝他走来，他边走边道：“师父，我才是你亲徒弟，你老是向着阿花，你好偏心。”

    少年越走越近，一双丹凤眼满含笑意，如一弯明月高悬，眉目如画，鼻梁高挺，薄唇飞扬起一个极好看的弧度，身姿如琼林玉树，挺拔俊美，风华绝代。这就是深深刻在天一心中的，几万年都无法忘记的，凌霄上神长衍的模样。

    天一看得有些失神，直到凌霄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堪堪回神。

    “师父在想什么？”有很多个瞬间，凌霄都想问出这句话，在看着他的时候，师父究竟在想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