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洪亮如钟,在岩洞中嗡然回响,震得众人耳膜生疼。
元宝捂住耳朵,变回小鱼,跳入水中。
今是惊讶地看着顾怀,顾怀慌忙从口袋中取出听风螺,惊喜地说道:“螺前辈,是你吗?原来你真的可以跟我说话?!”
“它不是一直都能跟你说话吗?要不然怎么给你讲故事?”今是纳闷。
“不是的,听风螺能讲故事,其实是一种讹传,”顾怀解释道,“在我得到听风螺后,我仔细听过,里面有声音不假,但那些声音是很混乱嘈杂的,就像是有人从各处搜集了许多声音,然后把它们揉成一团,塞进听风螺。里面有人说笑嬉闹,有人喃喃自语,有人哭泣哀鸣,还有人破口大骂……可能是这些五花八门的声音,让人误以为听风螺可以给人讲故事吧。实际上,这些声音只是单纯地被收纳进听风螺之中,它们并不能与我交流,更谈不上给我讲故事。”
“你是说,这里面还有一个声音,是能够感知到你的存在,并且与你相互交流?”
“没错,”顾怀大力地点头,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我记得这个声音,它曾经出现过!”
顾怀双手捧着听风螺,就像是透过它看到了一个人:“螺前辈!我终于又等到你说话了!太好了!我就知道那不是我的幻觉!你还记得我吗?有次你喝醉了,在听风螺里放声高歌,念了很多首诗,你还鼓励我,说你相信我一定可以找到哥哥……”
“嘶——聒噪!”那洪亮的声音不知不觉低了下去,仔细听,仿佛还带着些宿醉的余音,“安静!让我想想,我这是在哪儿……”
顾怀听话地安静下来。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听风螺一眨不眨,生怕一个不留神“螺前辈”就又会消失不见一样。
今是看着如此乖巧的顾怀,觉得十分有趣,偷偷抿着嘴唇笑了。
过了片刻,那声音再度响起:“我想起来了,刚才是不是有人提到金翅大鹏?!它在哪儿?!”
“回螺前辈的话,金翅大鹏就在外面!”
“那还等什么?!看我弯弓射之!”
话音刚落,便听到自螺中发出一声“轰隆——”,紧接着便是杯盏摔碎的声音。
“嘶——我又忘了我现在是在一颗海螺里了!”那个声音充满愤恨,顾怀和今是仿佛听到里面的“螺前辈”正在捶胸顿足,“棋差一招啊棋差一招,可恶的海神,给我等着!”
“螺前辈,你还好吗?”顾怀关切地问。
“你管谁叫罗前辈?我不姓罗,我叫共工,”那声音略带嫌弃地问道,“你是谁啊?那卑鄙海神的手下吗?”
“我叫顾怀,我不是海神娘娘的手下。”顾怀回道。
“啧,喝酒喝多了,”此时共工已经清醒了很多,他的声音听上去懒懒散散的,“刚才做了个梦,听到有人说外面又出现金翅大鹏了,呵。”
还没等顾怀说话,共工便又开口:“好了,既然是无关之人,那就不要扰我清梦——啊不,是清修——咳咳,尔等退下吧。”
今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指了指听风螺,低声问顾怀:“我没听错吧?他说他叫共工?”
“是啊,”顾怀点头,“前辈是这么说的。”
今是看着无动于衷的顾怀,觉得可能是自己没说明白:“也就是说,他就是上古水神,共工?”
顾怀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上古水神”和螺中前辈之间的关系。
“算了,”看顾怀的样子,今是就明白顾怀也不知道螺中前辈的身份,“不管是不是,前辈既然说他要清修了,我们就先不要打扰他了,时间不早,你们先出——”
“共工前辈!”顾怀对着听风螺兴奋地开口,“你是上古水神吗?”
“我说你这小子怎如此多话!”共工的声音充满不耐,“什么上古水神,不过虚名而已,别人这么叫过,可我都懒得应!再也莫要为了这等无聊的问题吵我!我告诉你,我现在要去会周公,这世上没什么事比这更重要了,再来烦我,误了我与周公相会,我要你好看!”
共工的声音充满威胁,但顾怀丝毫不惧,继续兴致勃勃地问道:“那金翅大鹏呢?不重要吗?”
“嗯?你说什么?”共工一下坐直身子,声音高亢,“金翅大鹏在哪里?“
“就在这巨鳐之外,海面之上!”
“详细说!”
于是,顾怀便将大鹏阵的形成经过一五一十地说给共工听,共工听完沉默一瞬,转而问出另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刚才我就想问了,这海螺外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啊,这么刺眼?一团火还是什么?”
“没有火啊,”顾怀不解,他环顾四周,“前辈觉得刺眼吗?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明亮的东西啊,只有一小潭水,白沙,岩壁……”
“前辈说的,可能是它,”今是指着恰好照射在听风螺上的那束光线,“我发现,自从共工前辈出现,这束光线便一直跟随着这颗听风螺,不论你站在哪个角度,它都执着地追逐,就仿佛有着自己的意志。”
顾怀试着往左边走,这束光紧随而来,往右走,光束依旧跟从。
“是那块不周之玉,”元宝来到岸上,他望向岩洞最上方,顾怀和今是随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只见空中一座山形玉石,“当初水神一怒之下,撞断了不周山。山中有玉,便是这块不周之玉。听说,水神共工与这不周之玉颇有渊源。”
那玉石原本在岩洞上空,静静地散发着温煦柔光,自共工出现后,它的光芒便愈来愈耀眼。
此刻,在众人的注视下,那玉石竟然轰地燃烧起来,熊熊大火恨不得点燃一切。
岩洞内的温度骤然升高,没多久,连小潭里的水也跟着咕嘟咕嘟地冒起泡泡。
众人连忙往岩壁的阴凉处躲避。
可燃烧的玉石不依不饶,追着听风螺的方向,不断吐火球。
“它不会是跟前辈您有仇吧!”听风螺在顾怀手中,他成了玉石“重点关照”的对象,他的衣服被火球烧出了好几个洞,模样相当狼狈,“您能不能想想办法让它停下来啊!”
“小子,它的确是冲我来的,”共工的语调不慌不忙,甚至还有一丝看戏的调侃:“你把这海螺随手一扔,它自然就不追你了。”
“前辈,你放心,只要我在,就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玉石一个火球,预判了顾怀逃跑的方向,他的头发差点被烧着。
共工看得笑出声来,他在听风螺里给自己甄了一杯酒,举杯对着并不存在的月亮:“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
喝完还不忘感叹:“真是好酒啊!”
玉石听到共工的这句话,更加愤怒了,它攒足力气,跃至顾怀正前方,对着顾怀的正面,猛地吐出一个巨大火球!
顾怀避无可避,正当他准备硬生生接下这颗火球的攻击时,就听到共工放声大笑:“你尽管在那里打打杀杀,我正好趁这时间,喝完这最后一壶千年桃花酿!如此美酒,尽归于我,岂不快哉!”
火球倏然消失。
熊熊燃烧的火焰也倏然消失。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穿着紫衣的女子,她身材高挑,乌黑秀发束成高高的马尾,眉眼间满是英气。
“你个酒鬼,给老娘滚出来!”紫衣女子冲着听风螺怒吼。
“这里有海神给我下的禁制,我可出不去,”共工的声音慵懒至极,他朝紫衣女子挑衅道,“有本事你进来,如果你能进得来,这壶桃花酿,我就分你一半,如何?”
“海神的禁制是专门为你而下,自然挡不住我,你想独享美酒,做梦!”话音未落,紫衣女子便化作一道流光,钻进听风螺。
听风螺外,众人面面相觑。
顾怀还惦记着月寻风与华胥,他顾不得打扰前辈与故人叙旧,对着听风螺喊道:“前辈,大鹏阵的事,还望您能出手相助!”
“哈哈,小子,算你运道好,”共工在螺中饮下最后一杯酒,爽朗地笑道,“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世上唯一能破大鹏阵的阵法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老娘可没答应破那劳什子大鹏阵!”紫衣女子不悦。
“怎么,桃花酿都喝了,还想抵赖?”共工悠然地说,“可以,你陪我半壶桃花酿。”
“你——”紫衣女子气结。
“哈哈哈,我也好久没活动筋骨啦,”共工收起杯盏,拿起身旁古铜色的战弓,“正好同你一起,瞧瞧热闹。”
“哼,你能出得去?”紫衣女子语带嘲讽,“不是有海神的禁制?”
共工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他朝紫衣女子顽皮地眨眨眼,小声说道:“只要不离开这个海螺太远就成,不过,我还需要一具身体,才能再次拉开我的战弓。”
于是,为了大局,众人欣然“献出”虬髯汉子的身体,供水神大人暂时使用。
作为借用身体的酬劳,水神大方地使用神力,让虬髯汉子重新长出眼睛。
湖蓝色瞳仁睁开的一瞬,众人仿佛从中看到漫天星辰。
共工的眼睛极美,但嵌在这样一张糙汉的脸上,未免有些违和。
看着水神的崭新面孔,紫衣女子深深皱起眉头,嫌恶的口气毫不掩饰:“好丑!”
共工倒是挺开心,他伸了个懒腰,走到潭边临水照影,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怡然自得地接话:“我觉得不错啊,真男人,就应该长得如此阳刚、粗犷!我一直看不惯相柳他们,一个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带他们得胜班师,路边全都是小姑娘朝他们扔花,像什么样子!”
紫衣女子听了这话,直接气笑了,她连珠炮似的说道:“那些花,十有六七都是扔给你的!你的相貌比相柳他们更——”
“出发了——”共工大嗓门地压住紫衣女子的声音,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尔等速速跟上!”
他率先冲向岩洞出口,他的战弓仿佛感应到主人燃起的战意,发出阵阵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