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婆婆鼓足勇气说完那番话,回到家不由生出阵后怕。

    郁清和似和传闻不尽相同,相反清丽如画,和邻家娘子没什么不同。

    可相貌奇异的凶神恶鬼让人胆寒,披着菩萨面实则心肠歹毒的人却胜比恶鬼叫人心惊。

    提心吊胆几日,确保无人寻仇,才放下心。

    这日浆洗完衣物,婆婆方要晾晒,大门咚咚作响,老旧木门飞屑直下。

    心顿时提起,婆婆屏住呼吸,举着镰刀朝门走去。

    “好像没人。”

    “再等等,差事办不好,没法和知县交差。”

    官差。

    镰刀落地,婆婆松开锁,拉门探头。

    来人说明来意:“知县说这里荒废已久,不适居住……”

    婆婆心叫不好,新知县也要赶她们走。

    “近两日城中会安排新住处,您不用担心。”

    婆婆紧绷的肌肉放松,请官差进门细谈。

    甫踏入门,磨得发亮的镰刀大喇喇躺在地上。

    婆婆倚老卖老,“割猪笼草用的,磨利些趁手。”

    她不识字,口述由官差代为记录。

    官差登记完,收好名册夹在一众搜集的书籍。

    瞄准时机,阿枝上前从书里抽了一本往外跑。

    官差措手不及,忙翻一遍知县要的书,惊讶道:“拿走的是那本名册。”

    月色如银,屋里只听到织布机吱呀作响,豆大的烛光映着郁清和白玉般的脸庞,随着门一开一合,烛光微晃又恢复原样。

    “东家,快些歇息吧,熬坏眼睛就得不偿失了。”

    “来不及,今晚就得织好。”

    库房里织锦缎缺货,郁清和只得亲自上阵。

    “能多些帮手便好了。”香兰不由慨叹。

    “听见门响了吗?”

    香兰凝神细听,除了野猫踩过头顶屋瓦,什么动静都没有。

    郁清和直觉不对,“我去前边看看。”

    绣衣坊前厅点亮灯,郁清和举着一小盏手提灯到门外,依稀瞧见檐下倚靠的身影,正蜷缩身子。

    “阿枝?”

    阿枝惊喜抬头,她一路跑来绣衣坊,日落早就门户紧闭,举着手半天没敲下去。

    “进来说话。”郁清和拍拍阿枝身上沾到的灰,抖抖衣袖,掉落出一本册子。

    她拿起来一翻,恍然。

    “要搬新家,是也不是?”名册上还有官府的印,新官上任三把火,处理倒挺快。

    阿枝拉着郁清和的袖子,目露诚恳:“可我不想去。”

    “为何?”

    阿枝低头,嗫嚅道:“之前也搬过。”

    郁清和微怔片刻,顿悟阿枝的意思。

    靠得住一时,靠不住一世,过度依赖他人并非长久之策,唯有倚靠自己方不会陷于被动。

    郁清和晃晃衣袖,阿枝抬头松开手。她坚持涂抹药膏,如今手指纤细白皙,像尖尖的葱根。

    “那你愿不愿来绣衣坊?”

    “愿意。”阿枝将名册往郁清和怀里塞。

    她指给郁清和看,“她们也愿意。”

    大家都厌倦了被赶来赶去的日子,阿枝劝她们学点真正的本事,没怎么费劲就笼络了七八个小姑娘。

    两人达成默契,郁清和配合她伸出大拇指盖手印。

    房门被风吹开,阿枝欲关上,用力推门,门却越开越大。

    来的不是婆婆又是谁。

    婆婆强压怒气,扯住阿枝的手腕就往外拽,“这里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天天惦记,新住处全被你搅合黄了。跟我走,去给他们道歉。”

    “婆婆!”阿枝逆反的心理上来:“这么多年,我们换过的地方还少吗?”

    “那些人高兴了就来送点吃食,好彰显他们宅心仁厚,得一句称颂,不高兴就算谁死在院里也无人问津,凭什么我们的死活就这么不重要?凭什么我们只能任人摆布?”

    院里孩子出生就被遗弃,她们和婆婆相依为命,依仗别人鼻息过活的日子,她不想过,也不想再让婆婆过。

    “与其等着被拯救,不如我们自己找条出路来。婆婆,我想学本事,以后给您养老。”

    阿枝眼神倔强,婆婆松开拉扯她的手。

    郁清和打断阿枝欲上前的动作,“坊间传闻,城郊孩童举止粗鲁,更有甚者说他们手脚不干净,每有物件丢失。”

    阿枝顿时慌乱,拉住郁清和的衣袖。踩中婆婆忌讳的点,纵有万般留下的理由也断绝了可能。

    “胡言乱语!”婆婆勃然大怒:“不过欺负我们无依无靠,编排莫须有的罪名。”

    流言可怕的点在于有人坚信不疑,她们搬迁至野郊,近年来才有所平息,可又好像真成了她们所为,洗刷不掉身上冤屈。

    “我信您。”郁清和目光平静。

    婆婆嘴唇颤抖,混浊的双眼微微闪光。

    “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少,真假不可知。可阿枝有勇有谋,直言不讳,能教导出阿枝,您自然也是高节之辈。”

    “婆婆深受流言所害,又怎能以传闻轻判我的为人?多行不义者,终会自食恶果。我做错过事,险些到无可挽回之境,方知信任可贵,故而加倍珍惜,不敢重蹈覆辙。”

    郁清和不急着要答案,逼得太紧难免适得其反,“夜色已深,不如先在厢房歇息。”

    婆婆长叹:“不必,明日再送阿枝她们过来。”

    阿枝已不抱期望,听出话里之意一喜:“婆婆!”

    “你鼓动其他丫头真当我不知道?”婆婆提溜阿枝回家,唠叨:“不许再逼她们,省的来我面前告状。”

    次日,浮光照到新染好色的布料上,如镀上一层金,织锦画卷般铺陈开来。

    香兰推开房门,晨风拂起锦缎一角,露出七八个面生女子,个头最高的低头叮嘱些什么,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正是阿枝。

    郁清和珍重介绍:“这是香兰姑姑,绣技上遇到问题,多向姑姑请教。”

    “姑姑好。”

    绣娘们有模有样行礼,香兰受宠若惊。

    “绣坊二当家,你安心受着。”郁清和轻拍香兰的手,“你既是她们的教习姑姑,也是我最得力的助手。”

    “好。”香兰有所触动,“承蒙东家托付,我虽技艺不精,但也愿意将所学所闻都传授给她们,绝不藏私。”

    有了帮手,郁清和做绣活得心应手。她每日只接一定数目的订单,教学主打循序渐进,帮绣娘们巩固自信。

    学得快,麻布丝帛也用得快。郁清和教绣娘们写宣传语,诸如“绣衣坊绣艺,天下无双”洗脑上头的话。

    每日负责采买食材的人顺带捎上,发传单送到各家小摊前。

    扔掉太过浪费,领到布的干脆带回家用到其他地方。久而久之,真将上边的字记住了。

    奇怪的同时不由感慨,商家真是无耻之尤。

    遇到衣服破了的事,绣衣坊的名不由自主往大脑钻。

    而想出这法子的无耻商家本人,坚持每天抽出一个时辰研究绣法,静心等待刺绣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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