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九淮收拾好便出了房门,抬头就望见在外等候的萧娘与那位护卫统领正在交谈着什么。
“你此次复命,记得让家主不用担心这边,安心做她自己的事情就好。”
“是。”
萧娘余光撇到九淮走近的身影,率先开口向她介绍道:“大人,这是护卫统领赵平,他是领路的一把好手,去云麓村就由他来为您引路。”
九淮今日穿的是昨晚萧娘带过来的那套护卫服,方便行动,墨发在婢女的帮助下利落束起,少女盈盈腰身被辛夷剑勾勒而出。
露出的小脸虽瞧着稚嫩,那双黑眸因内里的灵魂而透露出的妖异感更加强烈,叫人不敢与其对视。
步履在萧娘二人面前停住。
她现在的身躯要比赵平矮上一截,看向他时,赵平仍旧是垂首拱手在胸前,十分恭敬的模样,额间粗犷的剑眉使得他周身的沉稳中再添上几分肃杀之气。
她点点头作为萧娘介绍的回应,同他们一并出了宅院大门。
原本九淮使用妖力显化到云麓村会更快,但过多暴露妖力有极大可能会引来天道规则。
虽说对上天道规则她也能相抗衡,但总归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最终与萧娘敲定骑骆驼上路。
门外准备的两只双峰驼嘴里还在嚼着草料,身侧挂上了他们这一路上所需要的物品,尤其赵平的那把重剑显得格外突兀。
那喂骆驼的护卫眼见着他们过来,不知从哪取了两顶面纱斗笠,立马送上前来。
九淮和赵平各自接过,随后赵平就示意属下跟他到另一侧,开始嘱咐属下宅院内的相关事宜。
萧娘行至九淮身边:“大人,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
她一说,九淮才想起来:【对了,这个给你的孩子吧,若是诡兵再来,你就让他吹响就行。】
是一只骨哨,静静躺于萧娘的手心里。
听闻此言的萧娘看着手里的骨哨,嘴唇微颤,一切尽在不言中。
面纱轻轻擦过面庞,九淮飞身一旋骑上骆驼,交代完事情的赵平见状,给自己扣上斗笠后紧随而上。
身下骆驼晃晃悠悠地迈步向前,响起一阵悠远的驼铃声。
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萧娘喃喃道:“大人...一路平安。”
清脆的驼铃声自清晨响至傍晚,九淮和赵平的耐力都远非常人所能比,又一心为着各自的事情,连续行了两三日的路,几乎不作停歇。
直到碰巧遇到了这处绿洲,才停下来准备在这暂时修整。
这里水草丰茂,偶有清风拂过,引起碧波荡漾,满天星河倒映其中,宛如某种不该存于世的梦幻。
赵平自认为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已经算得上跟九淮有了几分熟稔,“大人。”。
他话音刚落,九淮下意识接住了他扔过来的东西。
定睛一瞧,是装着水的浑脱。
她对着赵平举起浑脱:【谢了。】
赵平只管从包袱里翻出干粮,再到九淮对面一棵歪了脖子的梭梭树旁边斜靠着,一边看着远处的景色,一边不忘填饱自己的肚子。
那火焰在她眼中不断跃起,忽然提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当初,你怎么会让我上了马车?】
赵平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在问既然当初注意到了九淮的行为,还怎么敢放她一直在车上和萧娘母子俩待在一起。
他粗声粗气地如实回答:“是因为那剑,我随家主进宫时曾见过这剑的图样。”
【辛夷剑?】
随着她的传音,辛夷剑飞身而出。
“你是说见过我?”
但即便是他承受能力再好,见到剑身自己浮在空中,也难免震惊错愕。
九淮见赵平直愣愣地看着辛夷剑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回来。】
剑身又“嗖”的一下回了剑鞘。
“这这...”赵平已经不知道是对剑会说话,还是对剑有自己的意识而感到震惊了。
九淮传音将他出走的魂魄召回:【宫里怎么会有辛夷剑的图样?】
“啊...啊?”
“是因为家主的师父居于皇宫内落仙台,她便是在那里定下这剑的模样,之后为寻其材料云游数年,直到一月前归来,家主曾问及这剑的归处,她曾说这剑早就被送给了她的故友。”
“所以看到这剑时,又有着那般力量,我便猜测您是家主师父的故友,所以在夫人说邀您上车时,我并未多加阻拦。”
不过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此前家主就已经告知此行会遇见她师父的故友,一定要让这位故友拿到玉灵镯。
没想到夫人怜悯那些奔逃的难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作出承诺,他们兀自承担起数百人的口粮。
所以任由队伍中的人去为粮草争抢厮杀,人数自然而然也由原来的数百到了数十人。
此举既是为了保证他们能够顺利到达棄城,不至于落入绝境,也是为了找出这位据说能改变现状的大人。
直至他看见九淮杀人的那一幕,那熟悉的剑身让赵平终于确定了九淮的身份。
正巧夫人注意到了这位大人,邀她一同乘车,那玉灵镯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到了这位大人的手里。
却没想到,九淮听闻此言,第一次收起了那淡漠的神情:【一月前?你可知她师父现在在何处?】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现在就连家主也不知晓她师父在何处。”
九淮垂眸,送给她辛夷剑的,是天道。
抚上腰间的剑柄,天道确是她漫长生命里唯一的好友。
就在她开始那场百年大梦前,她们曾见过一面,这辛夷也是那时送给她的。
她得到天道消失的消息时,已经做好了故友陨落的准备,可赵平却告诉她天道曾在一月前归来。
可现在天灾已至,天道并未回归。
九淮将玉灵镯紧紧攥在手里。
那么就说明天道本身出了问题。
火焰的光在九淮的眸中明明灭灭。
还有那阴陵侯,若赵平所言属实,她该活了有百年。
他们在此刻好像达成了某种共识,皆沉默不语,只剩下火焰燃动的噼里啪啦声,还有赵平咀嚼干粮的声音。
不知何时陷入浅寐的九淮忽觉耳边有着什么声音。
勉强睁开眼,就看到了刚还是一汪湖泊的地方,现在只剩下满眼的沙子,而那中心是剩下一只手和头的赵平。
九淮刚才隐隐听到的声音是他的大喊声。
她飞身跨过几步,抓住他的手,想要将他从流沙中拽出。
可没想到,自己所站立的地方也开始下陷,而且越是挣扎就越陷越深。
她原本想用妖力显化强行挣脱而出,却发现这里竟然使用不了妖力。
就连腰间辛夷剑也召不出来。
只能看着自己和赵平越陷越深。
【赵平!】
九淮眼睁睁看着那沙子淹没赵平的面庞,萧娘的话语在她的脑海中响起:“还望大人能在路上多多照应他几分。”
身体被沙子裹的死紧,半分都挣脱不得。
还在不断下陷。
九淮只感觉呼吸都像是被夺走,沉闷的窒息感无处不在。
她还没有......寻回天道......
“大人!大人?”
模糊的视线好不容易清晰,眼前不是刚才被沙子吞没的赵平还能是谁?
她想开口,却觉得连嗓子眼里的都是沙子:“咳...咳咳......”
手上拽住赵平的手腕,却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九淮这时才想起来,这地方无法使用妖力,所以连传音也不能了。
她在这里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哑巴。
赵平担忧地看着她,发不出声音,她只能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原本还想问赵平是怎么陷入流沙中的,但她被别的东西吸引住了。
她被赵平扶着站起,扫了扫身上的沙子,举目望去。
已经分辨不清他们是从哪里到了这个地方,因为这片地下世界的广阔,已经超出了九淮的预料。
眼前的巨石柱若是在地面上,九淮估摸着近乎高耸入云。
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人间会有的东西,但它就是这么明晃晃的在九淮眼前出现了。
赵平就看到她像是被什么迷住了般,朝前走去。
直至九淮到了四根巨石柱的中心,金光亮起,刺的九淮不禁将眼睛闭上,在外围的赵平也相继将自己的眼睛捂住。
四根巨石柱相互关联,升起屏障,各自显出四幅不同的画面来。
那画面上的人物像是被金线勾勒而出,每个都栩栩如生,像是要从屏障里跃然而出。
但九淮却在其中看见了她的故友。
她走上前去,想要触碰画面上的人,却宛如在水中捞月,镜花水月一场空。
不过随着她的触摸,这画面上的人开始动了起来。
一男子坐在一旁,而她故友正认真看着给她行礼的少年。
直到那少年恭敬将茶奉上。
两人皆露出欣慰之色。
既然有她故友,那这是百年前发生的事?
那男子和少年是谁?
她尝试着触碰另外三面,可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再如开头那幅那般变化了,只是保持着静止的画面。
九淮试着从石柱内走出,继续向外探索,石柱光屏发出的光,照出了隐在黑暗中围绕着石柱的半弧形墙壁。
她走近去瞧。
这墙壁上繁复的字体像是活了过来,一点一点组成了十洲和人间的模样:
以中间的云层为分界线,上方是十洲,因着这墙壁的宽阔,几乎囊括了十洲的各个地界,自上古到如今的无数妖兽在其中奔逃。
下方人间的云层已被十洲底部贯穿,再往下一点像是被无数黑绸撑起的一口冰棺。
这冰棺是......
九淮还在想着这冰棺里是什么,眼前之景就仿若所感似的,只改变了人间的画面。
在一片电闪雷鸣间,这冰棺的棺盖被揭开,一白衣女子从中而出,面容悲悯的看着对面的女子。
九淮看着立于白衣女子对面的人,瞳孔骤缩,胸膛下方像是有什么在疯狂的跳动。
那人手中所持,是辛夷。
这人是......她?
瞧见白衣女子手腕间的玉灵镯,她难以置信地确定了白衣女子的身份,那是她的故友——天道。
接着就见,辛夷将那白衣女子贯穿的画面。
她被这画面惊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这些是什么?
她杀了她唯一的友人?
九淮无端心慌起来,脚步一转,急匆匆朝他们原先呆着的地方而去。
自然也没瞧见在她们的下方,还有一个男子,那白绸从他双眼处飘下,那双浅灰色的眼眸也在那时恢复了流动的光华,一如他秋月寒江的性子般,纤尘不可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