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导航

    几年后，还是在烈日炎炎的初夏，还不算特别炎热，也闷着有点微微出汗。夏之焕习惯性地在导航里避开那条熟悉的，那个为之挥洒汗水和时光的地方，泽远设计，看着车载屏幕上蜿蜒的替代路径，宁可绕远路也不想再经过那里，也不想再想起那个人，忽然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呢？

    方向盘转了个漂亮的弧度，后视镜里渐远的高楼像枚褪色的图钉，扎在视网膜上生疼。说不清这避的是路口的红绿灯，还是记忆里那句没说完的「改天见」—— 毕竟有些「改天」，早就在某个蝉鸣聒噪的午后，碎成了车窗外抓不住的风。

    车载电台突然漫出林志炫沙哑的《哭砂》，那如泣如诉的旋律像把生锈的钝刀，剜开夏之焕刻意尘封的记忆。

    你是我最苦涩的等待

    让我欢喜又害怕未来

    你最爱说你是一颗尘埃

    偶而会恶作剧的飘进我眼里

    宁愿我哭泣不让我爱你

    你就真的像尘埃消失在风里

    你是我最痛苦的决择

    为何你从不放弃飘泊

    还对你是那么难分难舍

    你总是带回满口袋的砂给我

    难得来看我却又离开我

    让那手中泻落的砂像泪水流

    风吹来的砂落在悲伤的眼里

    谁都看出我在等你

    风吹来的砂堆集在心里

    是谁也擦不去的痕迹

    风吹来的砂明明在哭泣

    难道早就预言了分离

    你是我最痛苦的决择

    海对你是那么难分难舍

    夏之焕望着窗外飞驰后退的霓虹，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枚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那些途经生命的面孔，如同站台匆匆擦肩的旅人，刚要辨认眉眼，便被列车带向各自的远方。柏油路上的车灯织成金色河流，她却始终抓不住属于自己的锚点。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方向盘上的裂纹，就像触碰记忆里细碎的缺口。原来人生不过是场盛大的迁徙，有人筑巢，有人漂泊，而她似乎永远在充当风景的看客，在不同的故事里充当留白。

    可车子终究是越开越远了，远到连导航都不再推荐那条路，远到想起许泽言时，心里只剩空调出风口的风，带着点不属于夏天的凉。

    后来辗转听闻，他牵起了世家千金的手。那女子出身簪缨门第，父辈的声望如悬于穹顶的明月，映得这段姻缘熠熠生辉。他们的生活像精心绘制的工笔画，在觥筹交错的宴席间，在旁人钦羡的目光里，渐渐勾勒出圆满的轮廓。

    庭院深深处，传来孩童银铃般的笑声，两个稚嫩的身影追逐嬉戏，为这个本就优渥的家庭添上最鲜活的注脚。他的人生似一艘平稳航行的巨轮，顺风顺水地驶过岁月长河，没有暗礁，亦无风浪，处处是阳光洒满甲板的明朗，连皱纹里都藏着被命运厚待的从容。而那些曾在他生命里掀起惊涛骇浪的过往，早已沉进时光深处，成了无人问津的碎片。

    记忆突然翻涌。她想起他伏案设计时倔强的侧脸，听他说起那些在出租屋里吃泡面赶方案的深夜，还有创业失败后独自在天台抽烟的落寞背影。

    他总像头沉默的孤狼，把所有的狼狈与不甘都嚼碎了咽进肚里，在无人问津的岁月里，硬生生从籍籍无名的小设计师，熬成商界独当一面的掌舵人。

    雨滴砸在车顶的声音越来越急，原来命运早有伏笔，他的人生剧本从一开始就写满了拼搏与荣耀，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或许都只是他漫长征途上稍作停歇的驿站。

    “所以，这一次我又是谁的替身？”

    过了这么久，夏之焕才突然醒悟，她一脚跨过为自己设定好的剧本，走到另一个时空维度，她对着后视镜里的自己轻声呢喃，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只剩空调出风口的风，凉飕飕地拂过发烫的脸颊。她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释然与苦涩。原来这场跌跌撞撞的经历，不过是命运精心编排的剧本。

    “你是想让我体会你的心情吗？”

    她对着空荡荡的车厢低语，声音在寂静中回荡，仿佛穿越时空，与另一个自己隔空对话。全部都是一场梦，我用这具身体亲眼看着夏之焕经历的一切，她突然好像淋了一场雨，但是又不知道为何自己要淋雨。

    后视镜里，她伸手触碰镜中人的面庞，冰凉的触感让她恍然惊觉，这场困局里，自己何尝不是他人故事里的替身，扮演着某个预设好的角色，在他人的悲欢里，流着自己的眼泪。

    车外的雨愈发急骤，噼里啪啦敲打着车顶，却再也无法扰乱她逐渐平静的心湖。她深吸一口气，发动引擎，车灯刺破雨幕，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