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虚与委蛇的话术自成一格。
但敷衍完了，剩下的大坑还得陈希自己填。
电话里，徐天说陈希正在拍戏，手机在他手里。虽然暂时应付过去，但陈希总得回电话。
他明显听出闻人宇的语气不太对。
现在一想，喝酒喝得不省人事真不是什么好借口。
赤色日光翻涌在窗棱上，空气里浮尘渐渐黯淡，仿佛白日温暖破碎后的残屑，如烟似影。
陈希睡了很久，睁眼已是黄昏。
中午，葛聂和李涛都来看过他。即便有头发遮挡，李涛耳边的伤口还是清晰可见，陈希看一眼也觉得后怕，那受伤的位置……歹徒的手只要抖一抖，姑娘就要毁容了。
葛聂倒是在医院陪陈希呆了好一会儿。
零零散散说着些琐事，当葛聂说起不会耽误拍摄进度时，陈希才松了一口气。小导演和穷剧组也有不少便利，至少对陈希而言，相对自由。
但对于大明星来说，显然在知名导演的手下也可以很自由。
昏暗的病房里没开灯，陈希手机疏忽亮起来。
“是陈希吗？”
“嗯。”
“终于接电话了。”闻人宇的声浪里带着些埋怨，“你可真忙。”
“也不是很忙，就是……你正好赶在我工作的时候打电话呢。”
“我没想到你们开工那么早。”
闻人宇上一个电话是上午九点打的，按照当地时间，其实也才东八区的七点。徐天撒谎当然不会考虑那么多，此刻陈希也只能干巴巴地尬笑。
他们剧组从来没在九点开工过，别说陈希，那个时间组里没人起得来。
然而很快，他就迎来了闻人宇的灵魂拷问。
“陈希，你怎么又喝醉了？”
一个有胃出血住院前科的人，时不时被年轻人按头科普养生知识。这还不够，闻人宇每隔几天就要嘱咐一次陈希别喝酒。虽然不在身边，可陈希觉得这小子比亲妈管得还多。
“我感觉我没喝多少呢。”陈希答不上来，但至少他没撒谎。
刚睡醒，陈希甚至还窝在被子里，懒散的声音里夹杂着被褥摩擦的悉悉簌簌，电话那头顿了顿，闻人宇没再追问喝酒的事。
“你在床上？”
“嗯，拍完戏睡了一会儿。”陈希暗自发笑，“你在干嘛？”
“在家里看电影。”
“家里？你不是应该在滨城拍戏吗？”
电话那头，闻人宇的呼吸有些重，“下午才回来的，我明天在麓洲岛有一期综艺拍摄，跟剧组请了假。”
“真好啊，进组了还能出来拍综艺。”陈希感叹，“大明星就是不一样。”
“这些都是合同里事先签好的，档期太满没办法。”闻人宇平静地说。
“拍综艺很赚钱吧？”
明星拍综艺大致的酬劳陈希多少知道些，签了整季常驻的顶流，上千万酬劳也是有的。
“相对拍戏来讲，确实更好赚，一期120万，我签了三期。”
这倒比陈希预想的少一些，“曙光传媒好像还要抽四成，再加上交税……”
“120万是我税后能拿到自己手里的钱。”
“……”陈希一时语塞，这是他不用计算器解不明白的数学题。
有人拍三期综艺就能轻轻松松拿360万，他活了快30年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然而这还不是最赚的，闻人宇说，他一个品牌的代言费也有七位数，只要拍拍广告、宣传片、照片。
“你时间真的比金子还贵啊，居然还能悠闲地在家里看电影？”陈希不禁感慨。
“你不问问我看的什么电影？”闻人宇笑出了声。
“什么电影？”陈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叫……《无地自容》。”年轻人尾音里的一丝轻佻忽然就烫得陈希红了脸。
“怎么想起来看这个了？”陈希干笑了两声。
“就正好看到这一部。”
这是陈希最满意的一部作品。
和闻人宇认识以后，陈希断断续续也看了闻人宇以前的作品。
这些所谓作品，包括但不局限于闻人宇出道的选秀节目、各类跟团上过的晚会舞台，以及两年前几乎没什么镜头的综艺。
但陈希不一样，闻人宇“考古”陈希的过程无异于挖宝。陈希这几年拍过的电视剧、电影并不少，甚至可以算是高产。
荧幕上22岁的陈希炽热而凌厉，宛如一颗边角锋利的钻石，只要灯光打过去，闻人宇就再也移不开眼睛。
“这部老电影比现在院线上很多票房过亿的都好看。”闻人宇真诚地说，“陈希，我看到43分26秒，你……真好看。”
陈希并不记得43分26秒应该是什么剧情，但老电影三个字，让他莫名恼火。
也才几年而已，怎么就老了？陈希现在回想起《无地自容》，还能清晰地忆起不少拍摄细节。
思忖间，电话那头好似沉默了很久。陈希轻唤一声，闻人宇低声应他。
“我暂停了。”
“暂停，为什么？你有事情要忙吗？”
“不是，我喜欢这个画面。”
陈希竟从年轻人克制的词句里听见不甚分明的吞咽声，“你看到哪儿了？”
“43分26秒。”闻人宇呼吸变得急促。
怔愣了只一瞬，陈希顿时面颊烧起来，脑子里仿佛有根弦绷断了，“你不会是暂停在裸，戏那段了吧？”
“不然呢？”闻人宇轻笑着说。
“陈希，你以前的屁|股……没有现在圆呢。”
“我那时候很瘦。”陈希没想到年轻人忽然和他聊起了屁|股。
“你现在也很瘦。”
电话里的声浪烫得陈希耳根子泛红，年轻人在他面前从不掩饰欲望。
“所以，你现在正对着我的屁|股惬意地自己动手？”
闻人宇闷闷地哼出声，这声音陈希异常熟悉，他每次被闻人宇折腾到半死，都迫不及待地想听到这个声音。
“嗯，你100寸的屁|股。”
“多大？”
“100寸，陈希，我在客厅装了一台100寸的电视。”
印象里，这一段的镜头从陈希的后颈开始，沿着脊背一直向下，最后在他屁|股上只停留了一秒，接下来就是上半身正脸的画面。
闻人宇就把画面暂停在这一秒。
陈希呼吸微滞，嘴边的话都被闻人宇这句堵了回去，他实在也很好奇100寸的屁|股到底什么样。
“陈希，如果我按了播放键，下一秒你会不会转过身？”闻人宇忽然问。
“会。”陈希不假思索回答他。
“没删减吗？怪不得不能上映啊。”
“你在想什么啊！”陈希被气笑了，“下一秒拍的是我的脸。”
闻人宇轻轻“哦”了一声，语气里竟还略带失落。
“怎么？我的脸不好看？”
“好看……”闻人宇的声浪仿佛带着温度就在陈希耳边。
“陈希，你在干嘛？”
手指刚伸下去，他好像被闻人宇抓了个正着，“没，没干嘛。”
听声音他也知道年轻人早就爽完了，又是这种只有自己难受的尴尬局面。
“其实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一个人的时候……就那么快？”
电话那头顿了数秒，随即便传来年轻人低低的笑，“这个嘛，就好比吃饭。两个人如果一起吃，就算在家里自己做，肯定也要花一番心思。”
“多做几个菜，也许还会喝两杯，饭桌上，两个人会聊天，这顿饭当然就会吃得久一些。”
“但如果只有自己吃，那……我可能就随便吃一些。”
“比如泡个面？”陈希被他逗笑了。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闻人宇说，“吃了一碗泡面，能吃饱，但未必有多好吃。”
“你还看着电视呢。”陈希笑得更厉害了。
“嗯……这就相当于，有些人吃泡面的时候会看美食视频，视频里的大肘子会让他觉得自己的泡面也是肘子味儿。”
“所以我是大肘子咯？”
“100寸的。”闻人宇补充说。
“撑死你算了。”陈希心尖暖烘烘的。
“就你那几两肉还撑不着我。”
这话陈希不爱听，可想到每次有人恨不得把他骨头都要啃一啃的馋嘴模样，陈希又觉得好似真的有人吃不饱。
“那个，其实有些人条件好了，会不满足只和一个人一起吃饭，有时候会约别人去餐厅，有时候还会点个外卖什么的。”陈希淡淡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年轻人忽然认真起来，“陈希，我这辈子只想和你一起吃饭，就你……就你一个人。”
这一瞬，好似自身的感官体验都被放大，他清晰地听见自己胸口抑不住地狂跳，轻缓的呼吸声也变得短促慌乱。
“我……”他脑子短路了。
“可以吗？”闻人宇温柔地问。
“可以，当然可以！”陈希从来没这么迫切地想要给一个肯定。
他很快听到了年轻人肆意的笑，闻人宇也许按了遥控器，电话那头传来了电视背景音。
“那，你现在饿了吗？”闻人宇笑着问。
“啊，我要去吃饭了。”陈希看看时间，不情愿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已经快到晚上七点。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陈希这会儿清醒多了，单身这么多年他也活得好好的，何况他人还在医院，病房里随时都可能有人进来。
“我真的要去吃饭了，不然你又要说我不注意身体。”
“好吧。”闻人宇没再继续。
眼看着电话就要挂断，却有护士直接推门进来。
护士面无表情，瞥一眼病床边上的吊瓶，忽然高声说：“陈希是吧？你该换药了。”
他还没来得及挂电话。
“你这人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陈希？药换错了可是要出医疗事故的呢。”
大姐你是扩音器成精了吗？确认病人你自己不会看吗？床头贴着名牌啊！陈希欲哭无泪，他只能祈祷闻人宇聋了。
可下一秒，电话那头就传来年轻人幽幽地声浪：
“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