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梁骨还痛吗?”
谢阮心不在焉地摇摇头。
周邂失笑,把药膏放进她掌心,叮嘱道:“早晚各一次,点涂在破皮的地方,不会留疤。”
冰凉的铝壳贴上皮肤,谢阮无意识地合拢掌心。
周邂伸手在她脸前晃了晃,“记住了吗?”
谢阮微怔,明显没有听进去,湿润的双眸眨了眨,目光依旧散着。
周邂无奈,重新拿回药膏,“脸转过来。”
谢阮于是屈指蹭了蹭鼻尖,微偏过脸。
周邂拧开铝盖,中指抵住管口,挤出一点乳白色的药膏。他把剩下的包装随手丢在茶几上,随后微微弯腰,倾身靠近。
一站一立,抬眸垂眼时视线交错,周邂分神瞥了眼谢阮,意外窥见她眼底洇开的悲伤。
面前陡然投射下一片阴影,混合着扶桑木与药膏的气味,谢阮鼻骨一凉,感到一抹柔软在伤口附近轻轻点了点。
药膏很快化开,温热指腹隔着一层黏糊糊的膏状物蹭过鼻梁。
谢阮被药膏刺激得鼻头一酸,过了一会儿忽然闷声问:“如果我不是六月初九出生,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魂场一别,阮栀榆受尽折磨的样子萦绕在她脑中,挥之不去,谢阮时常想,要是当初阮栀榆狠心一些抛弃她......
“阮姨不会丢下你的。”周邂合上药膏盖子,踟蹰片刻在她身旁蹲下。
“出生日期和原生家庭一样,都是我们没有办法选择的东西。”他微微扬起头,音色沉沉,“但是从阮姨决定留下你的那一刻起,你就是被期待着来到这个世界的,她很爱你。”
况且一切都与谢阮无关,分明是谢延旻处心积虑诱阮栀榆入局,造成这一切的谢家人现在置身事外,承担因果的人成了阮栀榆母女。
“不必用他们的过错来强求自己了。”周邂接过她手中摇摇欲坠的玻璃杯,眸光微凝,“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恶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走吧,先带你去看看房间。”
说着,周邂起身,绕开矮几走到楼梯前。
深棕色的实木楼梯蜿蜒而上,两侧的白墙上间隔挂着几幅装裱起来的照片,暖橙色的灯光打在玻璃相框表面,谢阮照随意扫了两眼,冷不丁被一张熟面孔吸引了注意。
她叫住周邂,扬手指指靠近楼梯上端的一张照片,问:“这是你二叔的猫吗?”
周邂循声抬眼,认出那是自己周岁时,父母抱着他拍的合照。那会儿他还没有化形,圆滚滚一团揣在周父怀里。
“对,二叔带它来家里玩,我妈见了很喜欢,就一起拍了张照片。”他面不改色地胡诌一通,余光却略显心虚地扫过谢阮。
谢阮浑然未觉,按顺序看完几张图里的黑猫后,已经走到了二楼。
照片墙的尽头就是二楼楼梯口,楼梯旁的房间属于周夏时,以它为轴,左右两侧各有一间卧室,和谢阮在万华府的那套复式大平层在结构设计上十分相似。
“北边那间屋子是我在住。”周邂停在南边的房门前,按下门把,侧身让开一条道,“这间是客房,有阿姨定期打扫,你暂时住这里,可以吗?”
谢阮对住处并不挑剔,准确地讲,是挑也没用。她本身有点择席的毛病,在医院修养那些日子,多亏精神消耗太多,一时找补不回来,入睡才没那么困难。
她点点头想说可以,话到嘴边忽然反问:“要是不可以呢?”
闻言,周邂眼底闪过一丝错愕,旋即笑了笑,“那我只能请谢老师去住江滨公馆的大别墅了。”
谢阮定定瞧着他,顿了两秒噗嗤一声笑了。
从赵舒昕的魂场离开后,作为新任助理的周邂随谢阮暂住在万华府,当晚谢阮也曾问过周邂同样的问题。没想到场景置换后,答案也依然相同。
“原来周师兄在江滨也有房子。”谢阮弯唇,错身走进房间。
入目是温馨治愈的原木色调,淡黄色的镂花窗帘被风轻轻吹起,楼下小花园的勃勃生机便由浅浅的木香送入室内。
客房两面都是大落地窗,采光性极佳,南侧靠窗放置着奶油色的懒人沙发,松松软软,像一块可口的伯爵红茶千层。
谢阮很喜欢屋子的布置,暖色调的纱布轻绸使她整个人像是沐浴在阳光里,呼吸间都是扶桑木的气息,恍惚一瞬,好似步入雨后的原始森林。细碎的光线散落一地,一切湿漉漉的东西都变得干燥起来。
周邂双手抱胸,倚在门边,本想说周家在江滨确实有产权,甚至周氏当年还是开发商的募资对象之一,还未开口,就见谢阮蓦地在梳妆台前停了下来。
她微微拧眉,似乎想起一桩旧事。
江滨公馆是黎津有名的富人区,地价比长禄山下的这片区域贵了两倍不止。
阮家早年与开发商交好,楼盘开售前以较低的价格入手了一套位置不错的住宅。这处房产经由阮栀榆父母公正,直接过户给了谢阮,目前市价已经超过了五个亿。
她的生父谢延旻也想在江滨置业,以此搭上住户的资源,但想要购买江滨公馆的别墅,光有钱不够,重要的是人脉。
谢阮成年之前,谢延旻其实打过那套房子的主意,奈何她一直没松口,为此甚至放弃了出国深造的机会。
如果这次真的死在事故中,谢阮脸色一沉,若有所思。
按照法律规定的继承顺序,她没有配偶子女,阮栀榆又已去世多年,谢延旻作为她生物学意义上的亲生父亲,将毫无悬念地获得江滨公馆的处置权。
不对,谢阮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有禁术在,谢延旻不会轻易动她,梁桢的人一定遗漏了什么重要的地方。
她屈指敲了敲梳妆台的边缘,脑中迅速回顾起案件前后出现的相关人物。
周邂趿着拖鞋走到她身边,问:“怎么了?”
思绪回笼,谢阮语气透着几分不确定,“那天我们坠河后,方季遂是怎么找过来的?”
“他会掐算,扶乩会为有缘人指明方向,像这样。”周邂抬手,指尖泄出一缕暗绿的灵气,渐渐幻化出动态的影像,“一般而言,龟甲最好,铜钱亦可,精通此道的人甚至可以什么都不用。”
方季遂与晋渊周氏的缘就在占卜之道,仅靠掐指便能得到结果,八九不离十。
谢阮手指一顿,掏出手机给方季遂打了个电话,不过方季遂估计还没到公司,响了七八声都没有人接。
她点进两人的聊天框,组织好语言后编辑了一条信息。
没过多久回信传来,方季遂发了一串语音。
“十点左右我测算出你们的方位,然后立刻通知了救援队,从西临路大学城过桥再到慈安医院,赶到现场最多不会超过十点十五分。”他语气一滞,签了个文件,接着继续道,“我和我姐是在快要下桥的时候碰见救援队的,看他们的来向应该是老城区的消防支队。”
东厢街再隔一片工业园区才是城西消防支队,十五分钟根本不够他们穿越那片弯弯绕绕的创意产业园。
谢阮直觉这波救援队恐怕并非是方季遂叫来的人,她抽出平板点开地图,简单绘制出一幅路线图。
“你看,从万华府到酒吧一定会经过慈安医院。”谢阮坐到周邂旁边,把屏幕挪过去一些方便他看,“梁桢他们赶过来起码需要十分钟,加上雨天路况不好,桥面限速,十点十五分已经很快了。”
“可是救援队的速度更快。”周邂顺着她指出的路线,已经明白她想表达什么,“你的意思是,假设城西支队不可能赶到现场,那么一定有一支队伍预先接到了救援指令。”
“而且时间不会在方季遂报案之前太久。”谢阮肯定地补充道,“这起车祸的背后有两拨人。”
是谁一心要置她于死地,又是谁隐在幕后施以援手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谢阮隐隐有所怀疑,恰在此时,桌案上的手机震了震,怀疑对象打来了出院后的第一通电话。
“这周末回老宅一趟。”谢延旻的语调一如既往地高高在上,“你奶奶听说了车祸的事,很担心你。”
谢阮一向厌恶他这种命令式语气,淡声道:“离救援队把我捞出来已经快一个礼拜了,有什么可担心的?担心我怎么没死?”
她生下来就和谢老夫人不大亲近,小时候住在老宅,一年半载也见不了几面,谢延旻如今这番托词纯属是无稽之谈,连谎话都不愿编个像样的敷衍她。
谢阮说完,电话那头果然有一瞬的停顿,但谢延旻并未发作,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你还记得周末是什么日子?”
传统意义上的农历七月半是鬼节,坊间又称其为鬼门关大开的日子。
谢宅会在七月十四到后山的小祠堂举行仪式,将事先备好的黄纸冥票烧给牌位在列的先祖。
谢阮往年都会回到老宅参加,她对仪式本身不感兴趣,是谢延旻破例把阮栀榆的牌位放入嫡系宗祠,她才不得不回来祭拜。
谢延旻在威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