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十年前,我高考落榜。

    身边的崇拜者追求者,一夜之间散了个干净。

    只有于礼,还在痴痴告白。

    可我避而不见,一躲十年。

    没想到,十年后,先来找我的,是于礼的母亲。

    ***

    深冬时节,南方的小镇冷到骨子里。

    于礼的母亲,体态端庄气质姣好,完全看不出来五十多岁。

    此时,李女士坐在我家一楼一堆破旧的电饭煲电冰箱跟前,面带歉意:“我无意中看到于礼在一张纸背面,写满了你的名字,才会想来见一见,冒昧打扰你了。”

    我给她端了一杯热水,皱眉问,“于礼怎么了?”

    “他生病了。”李女士端着水捂手,没有喝,神情落寞,语气哽咽,顿了顿,又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纸片递给我。

    是医院缴费单背面,写满了“李鱼”二字。

    与记忆中的字很相似,运笔更成熟,只是笔力有些不稳,看出来写字的人当时情绪有很大的波动。缴费单的科室,是肿瘤科。

    我默了默。

    李女士被看出来意,有些不安地解释道:“丫头,你别有压力,于礼不知道我来见你,我就只是替他来看一看,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于礼妈妈走了,没有得到我任何承诺。

    ***

    高中开学第一天,班主任把我拎到讲台上说,“李鱼同学是我们市中考状元,很荣幸能跟状元一个班,来,做个自我介绍。”

    “同学们好,我叫李鱼,因为我妈喜欢吃鱼,所以我爸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听说多吃鱼会变聪明。”

    “所以你考状元是鱼吃多了?”台下有人打趣,全班都哈哈大笑,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下一个自我介绍的是位男生,清瘦、颀长、俊朗、阳光,穿着印有科比的篮球衣,似乎上课前刚用水泼过脸,额前微长的头发丝还滴着水。

    擦身而过时,我闻到了他身上的汗水味,竟然不讨厌。

    他站在台上时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明明没有任何意义,却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心惊肉跳之感,耳朵悄悄红了。

    然后听他说:“我叫于礼,于礼不合的于礼。因为我妈姓李,所以我爸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讲台下哄堂大笑。

    李鱼,于礼,多有意思的名字。

    后来自我介绍的人,多以“我妈……所以我爸……”为模板搞怪,惹得整个教室笑声不断。

    那天之后,同学们渐渐都熟悉了起来。

    得益于爸妈的优质遗传,我长得还不错,加上市中考状元的buff加持,收到过很多情书。

    最特别的,大概是一张写满了我的名字,却什么话也没讲的草稿纸。

    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夹在我的数学书里,潦草,霸道,瞬间占据满眼。

    ***

    离开小镇的这天清晨,天空簌簌飘起了雪。

    我裹紧身上的羽绒服,对着门头上“老李家电维修”的招牌,笑着挥手说了声再见。

    到市医院已经中午十二点多,我直接去了住院部,问到了于礼的病房号。

    病房门开着,空着两个床位,只有于礼一个病人,我没有敲门,走了进来。

    于礼半靠在床头输液,我进来时,视线与他碰个正着。

    我提醒自己忽视他苍白的脸色,也忽视自己突然起伏的内心,尽量笑得真诚些。

    可不知怎的,嘴角还没扯开,眼泪簌簌往下掉,再也迈不开步子。

    于礼一眼认出了是我,慌忙起身下床,差点摔倒,扯断了输液管也顾不上,快走两步到我面前。

    我以为他会抱我,可他只是屈指轻轻擦着我的眼泪柔声安慰:“我好好的,你别怕。”

    可我不想克制,伸手抱住了他。

    于礼任我抱着,终于也用力抱紧了我。

    ***

    “这次联考,李鱼又是全市第一!”

    “我女神不愧是我女神!”

    其实,与我参加的各类国家级竞赛相比,学校的内容算不得难,所以对我来说,第一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不过正常发挥。

    我当时,众星拱月,年少轻狂,仗着天赋不把旁人的嫉妒当一回事。

    一次放假回家,被几个小流氓堵在小巷里。

    其实我不该怕的,如果于礼没有跟上来的话。

    我妈在我三岁之前去世,老李孤身带着我,生怕我被人欺负,很小便送我去学了跆拳道,到如今超过十年了,只是从来也没有正面跟人打过。

    如果不是于礼突然冲出来,我顾不上,根本不会有人挂彩。

    可是看到于礼手背上被折叠小刀划出的血口,我还是没忍住责怪:“为什么要跟来?”

    于礼伸手擦了擦我的眼泪,看穿了我的恐惧,安慰道:“你别怕,我报过警了,待会儿我送你回家。”

    市一中距离羊镇连倒车等车要接近四个小时,我不会真让他送,可心里却胡思乱想老李见到于礼的样子。

    ***

    于礼起初是胃出血住的院,后来医生怀疑是恶性肿瘤,做了很多很多检查。

    现在还在等进一步检查结果。

    李女士送了营养餐过来,我诧异,“他能进食了吗?”

    于礼笑,“给你做的。”

    李女士似笑非笑地瞥了于礼一眼,转头温柔地对我说:“对,丫头,特地给你做的。你辛苦了。”

    我顿时觉得心头涌上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暖暖的,并不难受,“谢谢阿姨。”

    “等回头这小子出院,去家里阿姨再好好给你做一顿,尝尝我的手艺。”

    李女士说完,还从包里拿出一排哇哈哈,“臭小子说你喜欢喝。天冷,用热水温一下再喝。”

    李女士走后,我指了指哇哈哈问于礼,“你说的?”

    于礼连忙摇头,“我发誓绝对没说过。”

    我却想起以前老李每次出门回来时,总把我当成小孩子,带哇哈哈哄我,后来去市里上高中,每次放假回家也总是备着。

    其实也不是很喜欢喝,只是怀念那种被老李当成孩子惦记的日子。

    ***

    操场的看台上,于礼问我,“李鱼,你想考哪所大学?”

    “以我的水平,基本上想去哪就去哪。你呢?”我不是吹牛,是实力摆在这里。

    自从于礼“英雄救美”之后,我对他就更多了一份偏心。

    更何况同学三年朝夕相处,看着哪哪都顺眼。

    见我如此神气,于礼假装哀叹:“世人都知学神李鱼次次第一,不知可怜于礼万年老二。”

    我们俩相视一笑,然后我说,“说真的,我想就在省内上个大学,离家近。”去远了,老李从此孤身一人独守家乡,想想就难受。

    可是老李希望我趁年轻去的远点,多看看。

    于礼就没再说话。

    于是我明白,少年意气风发,也想去更大的世界看看。

    高考前,于礼在我的同学录上只写一句话。

    “我在清大等你。”

    ***

    经过一系列检查和省里专家会诊,于礼的病情终于确定,排除了恶性肿瘤。

    李女士当场热泪盈眶,谢天谢地,抱着我哇哇大哭。

    于礼也是家中独子,不用面对可怕的结果,再好不过。

    卸下面临绝症的压力,于礼的病情也一天天很快好起来。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终于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李女士偷偷将一把钥匙塞进我包里,笑着对我说,“丫头,这些天里里外外多亏你。”

    又拍了拍我的手嘱咐,“既然这小子没事,我得跟我的老姐妹们聚聚说说话,劳你帮我送这小子回他家去。”

    ……我其实没有帮上什么忙,但看得出来李女士小心翼翼的讨好与关爱。

    为了什么,我也懂。

    “你妈妈好像……比较了解我?”我问于礼。

    于礼抱歉的解释:“我那时吐血昏迷,医生又说了那么严重的话,我妈大概是带着收拾遗物的心情,看了我的……日记。”

    所以才会找到我。

    所以见我,是你的遗愿。

    ***

    高考第一天,感觉很好。

    语文数学都反复检查,自觉没有失分的地方。

    到了晚上,我突然接到邻居婶子的电话,婶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老李去了,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去了,去哪了?

    我很慌,很慌很慌。

    慌到马上离开学校包了个面包车连夜回家。

    我的天塌了。

    老李是在镇上那条渠里淹死的,救了个毫不相干的小孩。

    那家三口,大的大小的小,全都跪在老李跟前,号啕大哭。

    好像哭的大声一点,我就不忍心责备了。

    老李就在铺子里,躺在一张席子上面,露在外面的皮肤泡的发白皱皱巴巴,不复平日温和模样,也再没有一丝生气。

    我冷冷的走到那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面前,“啪”地甩了他一个巴掌,用自己都没察觉的可怕语气质问:“为什么要下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邻居们拉着我,我再也忍不住,崩溃大哭。

    我从小没了妈,老李一个人守着这个家电维修的铺子把我养大,尊我重我护我爱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人,为什么偏偏是他?

    爸,我十八了,成年了。

    我很快可以让您过上比这好十倍百倍的日子。

    ……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我看到更大的世界,要说给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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