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排满了整个周五的日程，顾协忙碌于其中，收集需求、整理逻辑、编写文档，回神下班已然夜间十点。
办公楼总会在十点定时关灯。他在一片漆黑四顾，仅有几台电脑屏幕还亮着幽微的光，便就着这隐隐的光源简单整理桌面。
忽地，顾协听到近处有发出了点磕碰的轻响，手不停时他心也在想：嚯，原来还有像自己这般不选择远程办公、仍然卷到这个时候的同事。
一个人影从前面走道晃过，顾协习惯性地抬头。黑暗中这般草草一掠的视线自然无法看清对方的模样，但顾协却有种莫名的想法——自己与对方的视线一定有了交汇。
“再见咯，周末愉快。”他朝来人一笑。
对方脚步一顿，似乎被这突如其来地招呼下了一跳。但也没多做停留，只留下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又匆匆离开了。
声音很轻，似乎还因疲惫而变得虚弱，属男性中少见的类型。
顾协打量了那个在几秒后就拐进电梯间的背影：削瘦，约莫一米七五上下，总觉得熟悉，但又无法与哪位同事的名字对上等号。
只是那人溜得快，没往电梯走。顾协还没看够，便一下子拐进楼梯间。
这里可是29楼，难道还要徒步走下去不成？正纳闷时，手机的震动声便突然响在空旷的办公楼层。他瞥了一眼来电提醒，满脸埋汰地接听。
“hello，游舟老哥，下班了莫？”电话那头是封轻，在恶人谷数不清的指挥中难得让顾协觉得稍微顺眼的一位，只是
此人声音无比轻佻，说话比顾协还阴阳怪气得很，时常给人一种飘了的感觉，因此也将顾协这种嘴毒的惯犯衬托得无比正常。
这个时候选择电联准不是好消息。顾协话中嫌意暴露得无比直接：“刚掀开了棺材板，咋了。”
“好消息啊兄弟，你上贴吧了！” 封轻也没藏住笑意，听着真像是来道喜的。
“多大点事。”
“让我给你读一读标题嗷……‘震惊！八一八周旋于恶人与浩气的阵营女神’，哇哦，几十个玩家灯火没白赚，你离出名又近了一步，恭喜！”
“呵呵。”顾协电话挂得叫一个干脆利落。
表面上看漠不关心，可在坐地铁回家时，顾协还是打开贴吧去观望那个已经被吵出热度的八一八贴，权作消遣。被八主角果不其然是长聆雪，男一男二理所当然便是陆无泯和蔺游舟，楼中楼还有各种引申出来的其他帖子。顾协就这样刷着贴吧细品了一路，好像细品什么讲述人间百态的电影。
他很少看贴吧，更别说这种又长又无聊的八一八。哪怕有“课代表”萃取故事精髓摆到顾协面前，他都懒得施舍一眼。现在还能看到多少真正有意思的故事呢？阵营间的事无非就那些，可很多捕风捉影捏来的事实，借摆弄文辞的春秋笔法，添油加醋一番，再铺以跌宕起伏的爱恨情仇，就能成为数百甚至上千人的舆论焦点。这一点上，剑网三的玩家真的从未让人失望。
吵架的，吃瓜的，看热闹的……各种道听途说的言论都能在这里砌上一砖一瓦。所有人的情绪隔着互联网被放大。
陆无泯此人在游戏中是少有的自律人士，几乎挖不到什么黑料，不见突破点，可昨天他那多年“贤内助”长聆雪竟然做了出格之举——
顾协唯一好奇的，如今陷在舆论旋涡中心的长聆雪，现在又是怎样一个状态？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当顾协踩着零点匆匆上线，鬼使神差般降临明教的三生树时，又看见长聆雪静静地站在哪里，不蹦不跳，抱琴思索。
蔺游舟望向长聆雪，几秒后长聆雪竟也望向蔺游舟。顾协一惊，哎哟，竟然没在挂机，是个活着的。
【密聊】你悄悄地对[长聆雪]：姐姐，你可把我害惨了。
【密聊】[长聆雪]悄悄地对你说：？
这个问号敲得，那叫一个灵性十足。
那三十个万家灯火的事被人大做文章，顾协笃定长聆雪是知情的。哪怕她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卸贴吧保平安的那类人，这种被大街小巷传开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入主人双耳？
【密聊】你悄悄地对[长聆雪]：搁这装聋扮哑呢？我可不信陆无泯没和你通过消息
【密聊】[长聆雪]悄悄地对你说：你说的是贴吧吗？我知道，刚看完了。
你倒是淡定。
顾协扯了扯嘴角，一眯眼，表情不像笑，像嘲。
【密聊】你悄悄地对[长聆雪]：可女神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还是说这就是你想达到的效果，和陆无泯编一折好戏，让我情绪起伏、让我忙不失迭、让我无暇周转。
【密聊】你悄悄地对[长聆雪]：我同样也不信，你在炸烟花时没有预料到这种事。
【密聊】你悄悄地对[长聆雪]：你跟陆无泯什么情况我不瞎猜，但至少也算多年情深了吧？事情是你作出来的，可他在这种时候还替辩护。
【密聊】你悄悄地对[长聆雪]：好拙劣的一盘棋，都是90年代玩过时的手段了吧？
他字敲得飞快。锐利的话语就像不断前刺的长矛，一下又一下，连招完美。
咄咄逼人可不是好品行，可顾协就想坏人做到底，不给长聆雪留分秒喘息的时机。
“还是说这就是你想达到的效果，和陆无泯编一折好戏……”
苏离惑的大脑还正胶着在这一句话上，蔺游舟的追问就像风车似得卷了过来，直叫人难以招架。
面对连珠炮弹似的提问，苏离惑忽然好一阵头晕目眩。他念着很久以前被教授的话术巧技，可疲倦沉沉地压在眼睑上，电脑屏幕切换于模糊与清晰之间。
世界要变成一潭包裹着倒影的池水了。
他恍惚着、强撑着。一定是因为加班太累，所以才会胡思乱想，所以大脑才难以集中——他这样安慰自己同时手迟钝地敲动着，像个年迈的老人，甚至敲错了好几个字。十多个字敲了五六分钟。回话像一个煎熬的考验。
隐隐地，苏离惑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和蔺游舟说话像走钢索，半个字都错不得。
【密聊】[长聆雪]悄悄地对你说：我想，你不是那种会因为旁观者闲言碎语而动摇的人。
【密聊】你悄悄地对[长聆雪]说：呵呵，你又懂我了？
【密聊】[长聆雪]悄悄地对你说：我并不懂你。只是你在S服做恶人指挥的这几年，人前太过招摇，所以我便有了几分了解你契机。
长聆雪这话并没说错。
顾协呆在S服这几年，为人处世从不多做掩饰，喜恶悉表言辞中，对谁都没客气过。甚至在某次阵营会议上，出言顶撞了恶人谷老板的安排。
那次老板一时震怒，下掉了他的黄马。争执过程中不知是谁又将好几个帮会的前尘旧事牵扯而出，内乱无可避免地发生了。一时竟是满城风雨，商道两旁都是在互相打架的绿名，严重程度甚至能让浩气盟翻身了两个多月。
自然有很多人将议论的苗头对准了顾协，因此蔺游舟经常被堵在日常任务的复活点里寸步难前。
顾协停掉了代练，却在微博放言：“我玩个游戏还要听别人指指点点，那多没意思啊。”
未了又在评论区补充了一句：“Whocare？”
直到顾协在小攻防打下巴陵双点直入武王城，内乱的风波才渐渐平息。有人认可他的能力，依旧选择跟随。有的人在内乱中散了帮会，至此怀恨在心。还有多的人，边吃着瓜边套近乎——封轻就是其一。
但不论恶人谷还是浩气盟，经此一乱，在很多阵营玩家的心中，“蔺游舟”这个名字从此被狠狠地抹了笔污痕，声望变得一言难尽。
可蔺游舟呢，依旧想做什么做什么，全然不知“收敛”二字如何书写，身体力行着自己当时所言：“Who care？”
【密聊】你悄悄地对[长聆雪]说：没准我这次偏偏就在乎了。不仅在乎，我还想在贴吧搅一趟浑水。
【密聊】你悄悄地对[长聆雪]说：你的声名不重要，把陆无泯拖下来才有意思。
【密聊】你悄悄地对[长聆雪]说：浩气盟早就没多少有水平的指挥了吧？
对方一提陆无泯，苏离惑就头疼。
苏离惑是早在苍雪龙城赛季就定居S服的原住民。
他看着蔺游舟在世外蓬莱赛季后空降S服，招兵买马，野外阵营战亲历前线收拢人心，在攻防指挥里崭露头角，带领恶人在阵营强弱还未有明显偏向时带倒了谢渊。不仰赖任何手段，不依靠老板的钱财，从无人听闻走到了人人忌惮。
淡了PVP后，苏离惑对阵营八卦看似漠然，实则了然于心——无论是主动收集，还是被动知悉，蔺游舟这般风云人物，但凡留个心眼，总能到很多虚虚实实的事迹。所以他不指望这个没有羽毛的人会珍惜羽毛。蔺游舟狠起来为了伤敌一千能自损八百，事毕还撂下一句云淡风轻的“who care”。
【密聊】你悄悄地对[蔺游舟]说：我信你，能用几句话把将事情导向更糟糕的发展了。
【密聊】你悄悄地对[蔺游舟]说：可如果你真那么想，就不会在这里陪我多费唇舌了。
“所以……你只是在逗弄我，但这并不有趣。”苏离惑望着聊天栏中还未送出的话，指尖一顿。他在心里细细斟酌：这句话是不是太过暴露自我情绪了。
尽管这是他最直观的感受——蔺游舟沉迷于用盛气凌人的言语碾压对方，而自己被他逮住了。
明明连好友申请都不曾通过，自己还是个单向。
苏离惑又叹，想起这个未免失落。
【密聊】[蔺游舟]悄悄地对你说：还不准人十点多才下班，回家洗澡洗衣服，哪有时间闹呢？
加班到这么晚吗？真巧。
像是遇见同道中人，苏离惑原本绻满困乏的双眼露出一丝亮光。
秋风与喧杂从大开的窗户流入屋内，像婴儿的手，微微晃弄起悬挂于墙上的工牌。它很轻，握在手中分明不到百克，但在工作时，苏离惑总会觉得它是那么的沉，拴在脖颈，要把椎骨都压垮了。
多思易疲惫，疲惫则心乱，心乱便生顾虑，不健康的心理习性像一个死循环，完完全全地影照到生理上，后脑一阵闷疼，像一团气胀着，但这都是暂时的——苏离惑不住地给自己灌水，试图借几丝清凉压下紊乱的思绪。
他对蔺游舟肃然起敬。同样是社畜，同样加班到十点，为什么对方依旧能精神抖擞，讲话不嫌累呢。
十二点多了，长聆雪必定在犯困，不然怎么回话的速度也慢下来了——这边顾协正暗自嘲笑着，忽然一则来自长聆雪的组队申请便插入了视线中。
【密聊】你悄悄地对[长聆雪]说：做什么，拉我去批【斗？
【密聊】[长聆雪]地对你说说：虽然有点唐突，请进一下队吧
队伍仅有三人，除了他和长聆雪，另一个名字赫然是陆无泯。
【团队】[陆无泯]：JOJ做周常的吗，这个点你还真能叫到人啊？
【团队】[长聆雪]：不是。
长聆雪没有继续讲下去，顾协也不敢说话。给足了几十秒的反应时间，陆无泯才突然惊骇道。
【团队】[陆无泯]：woc，怎么回事，你把什么玩意放进来了？
顾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