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开个玩笑……”没错，声音和那个搭腔的男人一样，竟然真的跟到了后台。
“你好……”棉签心虚的点头致意，刚才台上的豪放是表演，借着表演另一个人格的释放，现实里面对陌生人她是个实打实的i人。
脱离了舞台，棉签是那种汽车压到她脚面，都不好意思喊出声的人，现在这个祸事是自己惹的，就更加不知所措了。
“我其实是想报名开放麦，刚才这位姑娘逗笑大家有我一半功劳吧？你们觉得我有潜力吗？”
靠，你害我忘词我还没说呢，你竟然要分一半功劳？棉签对他的说辞相当不满意，脑补的画面里，她义正言辞双手叉腰，但现在是现实，棉签低着头不敢说话。
男人的视线扫射众人，这些候场的演员大多也是平时内向的人，被男人的目光射到，都低着头寻找掩体了，不是看手机就是掐衣角。
“报名当然可以报，但现在还是演出时间，您最好还是先回观众席。”主持人兼酒吧合伙马哥人客气的回绝。
“这里是后台，你要报名得找前台登记。”恶毒婆婆人设的阿扣附和着，她一半是借着棉签前台的梗在玩梗，另一半也是下逐客令。
“走，我带您出去，访客暂时不支持到我们核心办公区。”棉签也就坡下驴抖个机灵，用自己前台的人设给男人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不是你这个前台让我来找你的嘛。”男人尬笑着挠着头，那喘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演技还真是不一般，把棉签和恶毒婆婆阿扣噎的说不出话。
“别开玩笑了兄弟……”马哥掏出手机翻出自己微信二维码开始解围：“兄弟，你扫我微信吧，你把你写的段子发我看看，我觉得没问题就安排你试试下周的开放麦。”
“我现在就可以发，要是方便的话，我现在就可以上台演……”男人看到有机会，立马抓住机会推销自己。
这人什么路数？要说有情商吧，提这么过分的要求，要说不懂事吧，刚才把自己噎的够呛。
“今天的演出都定死的，不能临时变更了。等演出结束吧，我们演员有个复盘会，你可以来参加，或者捎带表演一下你的段子。”主持人马哥一脸和气，熟练的不像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毕竟以为脱口秀很简单，就是站台上讲个笑话的人太多了。
“我想上开放麦，我刚听见您说下周开放麦都排满了，我得争取一下。”
原来是听到主持人马哥要给自己争取了十分钟表演时间，这货想来抢啊，大家都聪明人，一看到事情和自己无关，纷纷闭上嘴巴。
作为一个可以快速出名，对身高学历外貌都不挑剔的新兴行业，竞争肯定是很激烈的，为了一个开放麦机会放□□面去争夺，确实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在座的脱口秀新人虽然演出经验未必丰富，也未必能在台上收获很多笑声，但那也是击败不少对手才获得现在的地位，现在这种挑战轮到棉签了，虽然她才第一天正式进入这个圈子。
“那咱们等演出结束临时加赛一场呗，在座的就当个评委。”马哥提出了解决方案“不过，兄弟你可不占主场优势，你这么冒失的闯进来，大家对你观感不好，很影响你表演效果的，要不等下下周吧？”他其实心里还是偏向棉签的。
“没事儿，有影响我都能赢，那不更说明我赢的堂堂正正吗？”
靠，他怎么这么自信？棉签莫名厌烦，巴不得马上就听听他能讲出多好的东西来。
“棉签，你没意见吧？”
“没意见！”
“那就好，趁你今天的词还没忘，把刚才的遗憾弥补上。”马哥看了一眼手表，回到台前主持过场，给下一场的演员做介绍。
理科生罗老板下场，看到神色紧张的棉签和来挑战的陌生男人一时间一脸的困惑。
“谢谢棉签，你给的那开场不错，就是还欠打磨。”
“不客气……”
罗老板还想说点什么，被后面的恶毒婆婆阿扣拉住了，两人在后面悄声嘀咕了一阵。
“下面有请，早婚早育早下班的恶毒婆婆，阿扣！！！”
阿扣走到棉签身边停下，叮嘱道：“好好准备，我是后面是马哥，他讲完演出就结束了，你还有25分钟准备时间。”
25分钟！自己一定要加点料进去，把这个不礼貌的男生diss一下。
那男生已经低着头对着手机里的word低声嘀咕，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满屏汉字，棉签有些晕厥，这家伙明显是有备而来。
人倒霉了真是喝凉水都被冰块噎，我要是不接他话茬，是不是就没这么一出莫名其妙的比武了呀？
棉签强忍住自己的精神内耗，逼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在脑海里过一遍稿子，问好，自我介绍，谈到工作，然后话题划到老板娘，再到老板老板娘的关系，最后是关于老板娘一个梗的callback。
可棉签觉得这样的内容并不稳妥，一是开头已经用过了，先声夺人是做不到了，第二是她想对自己这种现状有所表示，她想临时加些男人闯后台的梗进来，但现在的时间，没有给她对文本大修大改动框架的时间。
时间的长短是有客观尺度的，但对时间的体验却相当主观，在棉签的身体感知里，才5分钟而已，马哥和阿扣就已经表演结束，回到了后台。
演员集体出去和观众拍了一张演出合影，这不光是发到公众号和微博的素材，也是各个脱口秀俱乐部都保留的活动环节。
拍照时，别人都看镜头，只有棉签心事重重，她一边回忆自己写的段子，一边观察自己的对手，她想和rapper battle一样，从对方外貌言行上找出一些槽点，如果对方对自己用这种手段，自己一定要有反制的方法。
送走最后一个观众，马哥把大家带到酒吧二楼，现在还没什么客人，他们可以相对私密的进行这场比赛。
“你俩准备好了吗？其他人有新段子趁机先讲讲，给他们俩热热场？”主持人马哥用托盘端着8瓶啤酒上来。
其他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想降低这场比试的血腥程度，所以大家都默契的摇头。
“那石头剪刀布吧……”
“不用，我先来吧，毕竟我那么冒失闯后台，太不礼貌了。”
在脱口秀表演里，第一个出场的人压力会比较大，因为场子的气氛比较冷，大家还找座位玩手机的混乱阶段，第一个登台的人需要最短时间吸引大家注意，这不是个有优势的表演顺位，男人选择先讲，与其说是谦让，不如说是自信，让人反感的自信。
他这是3字靠墙站，这是想装多大的B啊。男人一脸豁达，看样子像是稳操胜券。棉签压抑着自己好斗的天性，尽量不让自己肾上腺素过早分泌，且看他有什么手段。
“大家好……”男人一边问好，一边扫视着众人的表情，如果是现场表演，这是个很老道的停顿观察，这个当口往往会有观众语言回应或者鼓掌，老道的演员都会做个停顿，给观众个反应时间，以免自己第一句台词节奏就被观众的掌声和你好声打断。
“今天这个表演气氛有点诡异呀，上次被这么多复杂的眼神盯着我还是第一次见我女朋友父母……”男人又是一个半秒的停顿，挑起了大家好奇心，给了大家一些模糊的脑补空间，非常典型的预期违背，下面的话，必然是笑点了。
“当时我衣衫不整被堵在卧室，我女朋友说快快快，快躲起来！我说咱们就租个次卧，卧室就是客厅，客厅就是卧室，床底是储物间，飘窗是梳妆台加办公桌，开门就看到整个家，你让我躲哪儿啊？”
男人嘴巴像机关枪一样，把这一串词像相声贯口一样一口气说完，竟然还有点身临其境的表演感，看戏的众人脸上有点笑意，但并没有笑出声。
这像是新手的样子吗？棉签觉得自己是比不过的，一腔沸腾的热血都冷了三分，用付航的话说，懂行的都知道这男人的水有多深……
“通过我的居住环境大家也看得出我收入水平不是那么高，我刚毕业，现在是个快递小哥，因为我负责的区域是咱们市唯一一片CBD，我平时接触最多的就是前台。”
别cue我啊混蛋……棉签咬着后槽牙脸上挤出个礼貌的微笑。
“对，就是这种微笑，前台都是这样，会非常礼貌的拒绝你。不能进，小声点，就放那。”男人模仿起女生的腔调也是抓住了精髓，形体上不好，但语气真是有那味儿了。
他这夹枪带棒的什么意思？棉签很是郁闷，但作为脱口秀预备演员，自己不能是开不起玩笑的样子，棉签带头笑了一声！
“我们快递小哥和客户的关系是很和谐的，几乎可以说是两情相悦琴瑟和鸣郎情妾意吧？客户盼望我，我也盼望客户，我们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们都是发自内心的幸福，那是非常迫切的想见面。你们可能不理解，一个女生看到你后发自内心的笑，虽然她是为我手里的纸箱在笑，我刚上班的时候有一种错觉，她是在对我笑，我-太-帅-了！”
在说我太帅了的时候，男人特意模仿了何广智的说话节奏，表现出一股憨厚的蠢萌。
“但……但是前台特别坏事你知道吗？经常不让进啊，让我小声电话啊，为什么啊？你就在那看综艺摸鱼不好吗？干嘛要管我？我某一天突然想通了……”
又是一个停顿，给足观众想象空间。
“前台在和我玩欲擒故纵……前台拦我，是不是在为我争风吃醋啊！”男人一脸为难的样子的扫视众人，一方面是观察大家反应，一方面是完成人设，是表演的一部分。
这怎么打？这人设太贱了……后面的男人的表演棉签一直处于发懵的状态中，她肉身坐在那，其实人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她听见了身边人的掌声和叫好，但男人嘴里讲的什么她已经听不进去了，准备好的稿子也在头脑中也变的模糊。
半斤八两才有斗志，不在一个水平那就完全没有比的欲望了，棉签准备摆烂，大不了让出下一次开放麦的机会。
“小兄弟，你确定是第一次表演？”马哥一脸的不可置信，脸上的疑问难挡他对男人的欣赏。
“我们学校有脱口秀俱乐部，大学时候我讲了两年。”男人挠头道。
“有风格，有观察，台风也不错！”罗老板总结了自己的感受。
“大家对我太宽容了，我这也是想虎口夺食，想博个机会。”
“棉签……别发呆啊，棉签，到你了……”阿扣拍着棉签的肩膀提醒她。
“别有压力，别怕他，你说你的，别被他影响！”马哥也鼓励道。
“棉签！棉签！棉签！！”罗老板带头应援了起来。
棉签起身，进入了表演状态，“我现在脑袋真和棉签头上那团棉花一样，不光一片空白，还被他炸的脑袋疼……”
棉签一方面示弱，一方面恭维对方，这是她短时间能想出的最好的开场了，不卑不亢。
“大家好，我是棉签，棉是对快递小哥情意绵绵的棉，签是签收快递的签。”说这句的时候棉签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男人，这是对他拿前台玩梗的回应。
众人一阵欢呼，拍桌子的，撞酒瓶的，他们确实看到了剑拔弩张火药味足够的较量，尤其是马哥，兴奋的拍着自己大腿。
“我就是他嘴里说的那种前台，不过我和快递小哥关系都不错，他们都叫我姐！”
男人无奈的笑笑，冲棉签比出两个大拇指！
“我说我是前台，大家可以都不信，大家以为的前台可能都是这样的……”棉签模仿女人前凸后翘的各种娇媚动作。“或者是那种对快递小哥外卖小哥很不礼貌的……”
又是一次callback,男人真被逗笑了，举起双手做出投降和跪拜的手势。
接下来的表演就顺畅了，没有忘词，没有失误，虽然靓点不多，但终究是把自己准备的文本，完完整整的表现出来了。
棉签讲完还没落座，马哥就兴奋的站起来：“来来来，大家先走一个，你们刚才真给我听嗨了！”
众人都站起举起酒瓶碰了一下，“接下来就是各位投票了，大家也别互相看眼色了，就公正的以自己的观感来！喜欢这个小兄弟的举手！”
唰唰唰，阿扣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抬起了右手，6票！竟然全员举手……
“那喜欢棉签的举手！”
唰唰唰！6票，又是全员举手！
“打平！”马哥激动的宣布结果，看样子他对结果很满意。
“等等！”男人打断了马哥“投票还没结束呢……”男人缓缓举起右手。“棉签是7票。”
“哇哦，空气怎么变暧昧了……”马哥自言自语道，看来也是相当无语，感叹自己见得世面还是太少了。
“靠，又给这小子装到了，要是参赛选手还能投票，那我也给……我自己投。”棉签的断句式预期违背逗的众人大笑，其实这小子给自己那票自己还是挺开心的，但对他钻规则漏洞也是真的很惊喜，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大家叫我火腿就好了……”男人终于做了自我介绍。
“火腿好，棉签也不错，我决定下周的开放麦你们俩都上，我把自己的时间让给你们！我去专心主持，推销酒水！”马哥生怕火腿和棉签不答应，自顾自的做了下周的演出决定。
又闲聊一阵，不少人纷纷因各种缘由离开，棉签和火腿一左一右被马哥拉着，实在找不到机会脱身。
“你俩太棒了，真的！我听说下半年有个喜剧综艺在选角，我要拼上自己在这个圈子的老脸，给你们争取一个机会！”马哥明显已经有了醉相，又聊几分钟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安顿好马哥，两人一起出了酒吧。
“你走哪边？”
“地铁！”棉签指了指东北边的方向。
“有一截呢，我开车带你去呗！”
“车？”棉签记得他说自己是快递员，快递员不应该是小电驴吗？
“快递员不能有车？”
两分钟后，一辆面包车停在棉签脚边，车门上还有某通速运的标志。
可能是看出棉签的无奈，火腿还特意问：“你就说这是不是车吧？”
“是！还是七座商务车呢！”
上车后两人没在说话，棉签觉得可能是自己商务车的话刺痛了别人，尴尬的玩手机，不时的偷瞄几眼开车的火腿。
火腿在开车间隙几次欲言又止，他想张嘴的时候，发现棉签都在回复微信消息。
“再见！”
“再见！”
棉签刚踏上地铁口的台阶，却听到了机动车道上从面包车里传来的喊声：“林梦，你真不认识我了？”
“哈？你怎么知道我真名的？”棉签想反问，但亮起的绿灯和后车的喇叭声不再给火腿说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