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分纤细的脖颈支撑着硕大的头部,仿佛伶仃地拴着个气球,平滑的、没有五官的鬼脸裂开一道口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的声压横扫过房间,把浴室隔断的玻璃直接震碎,震得茶几都嗡嗡作响。
在这样骇人的尖叫声下,姬灵后退一步,转身鬼鬼祟祟地朝窗外看了半晌,确定没人注意到这里之后刷地拉好窗帘。
她似乎根本没受到任何影响,也没把面前突然出现的鬼脸放在眼里。
厉鬼见她不动如山,心里一横,猛地伸出苍白细长的双手,直冲着姬灵的脖颈掐去!
她的手刚接近姬灵,指尖还没触碰到皮肤,突然感受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炽热。
房间中分明没有任何火光,但就是有一股灼烧感顺着她的指尖一路卷上手臂,烧得她的手臂隐隐颤抖起来,几乎失去知觉。
不好!这女孩不好对付!
厉鬼知道今天怕是要栽在这里,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
但电光石火之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干脆狠下心,硬生生忍着手臂的灼烧感,去势不减,不依不挠地伸手想要扼住姬灵的咽喉。
本来见厉鬼已经萌生了退意,姬灵还以为她已经认清了局势,谁知道却是这么个死心眼。
轻轻一个响指过后,姬灵的面门前燃起一簇火光,瞬间卷上女鬼尖锐的指尖,恐怖的热意吞噬了一切,只留下烧得漆黑的痕迹。
从烧焦的地方传来一阵细微的植物燃烧般的烟味,姬灵轻轻嗅了嗅空气,微微皱起眉,火势就此停下。
“可惜,”姬灵挑了挑眉,没有继续出手,“你找错下手对象了。”
谁知刚刚还死心眼认定了要动手的厉鬼听到她开口,突然如遭雷击般猛地停下身形,连还在冒烟的手指都顾不上,硕大的面部折过一个夸张的角度,脸上裂开一道口子说道:“你……你不是……”
原来能交流啊!
姬灵精神一震:“你能说话!那为什么上来就动手啊?”
那厉鬼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管姬灵的问题,继续结结巴巴磕磕绊绊地说完刚才那句话:“你不是他……对不起……”
她弯下自己细长的脖子,把硕大的头颅一直放低到触碰到地面,仿佛是在给姬灵鞠躬一般:“……对不起……认错了房间……”
她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前后态度看得姬灵根本摸不着头脑,但听到厉鬼的道歉之后,姬灵没顾上管那句莫名其妙的“你不是他”,愤愤地指向被震得一片狼藉的房间,大声高呼:
“对不起也没有用,我不会原谅你的!”
“哗啦”一声响起,被震碎的玻璃再也维持不住形状,在姬灵的怒喝声中稀里哗啦碎了满地。
姬灵:……
“赔钱!”她这一回的怒喝又提高了几个音调,“损坏酒店东西是要赔钱的你知道吗?!”
鬼不知道。
沈鉴晚练回来,拎着一袋每样品种都来了点的烤串、两碗打包好的钵钵鸡和一份烤冷面回到了酒店。
他不确定姬灵能不能吃辣,进门时还在思考特地叫老板做了不辣的口味有没有必要。
谁知他刚打开门,入目的就是仿佛战后遗迹般满目都是废墟的房间,似乎刚刚被鬼狠狠糟蹋过的房间随着他开门的动作发出一声不堪重负般的声响,哐当一声,本就摇摇欲坠的浴室门砸在满地的玻璃碎渣上,也宣告阵亡。
沈鉴:……
他现在很想知道,为什么只是放姬灵一个人在房间自己出去的这片刻功夫,又能闯出这么大的祸来!
但面上他一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模样,只是不动声色地掩上了大门,十分冷静地发问:“怎么回事?”
姬灵立刻指向呆呆折叠着身子还维持着鞠躬姿势的女鬼,模样十分委屈:
“她!她干的!”
沈鉴的目光落在房间里这突然多出来的不速之客身上,倒是不太担心姬灵会吃什么亏。
在被姬灵修理过后老实下来能够交流的厉鬼嘴里,他们听到了一个半截的爱情故事。
男生对女孩一见钟情,愿意为了她离开自己的女友,背井离乡来到异地寻找工作。颇有实力的女孩家庭并不看好这个穷小子,因此处处阻挠。
但女孩和男生真心相爱,在未来没有确定之前,男生会定时给女孩送上鲜切的花束,为了博女孩一笑。
但是好景不长,女孩不知生了什么重病,身体一天天愈发虚弱起来。患难之前,男生更是不离不弃地照顾,甚至逐渐感动了女孩家长,默许了他们的亲事。
“等等,”故事听到一半姬灵就觉得不太对劲,“等等等等,所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冤枉地指向自己,再环顾一圈废墟般的房间:“和这些又有什么关系?”
沈鉴沉默地听着故事,在姬灵打岔的空隙,从资料夹中抽出一张照片递到厉鬼面前:“是他吗?”
虽然不知道厉鬼是怎么看的,但她拼命点头的样子证实了沈鉴的猜测。
姬灵好奇地伸过头去一看,惊讶地叫出了照片上男人的名字:“徐晓博?”
这位死状奇异的受害人,生前居然是这样的情种?
姬灵狐疑的眼神看向沈鉴:“怎么这么巧,正好会是他?”
沈鉴回望的目光也相当坦然:“我没说过吗?”
“这就是徐晓博入住的豪泰酒店,”他从口袋里掏出房卡,递给姬灵,“我们的房间和徐晓博长租的房间同一层,隔得不远。”
姬灵一手接过房卡,一手拿出资料册哗啦啦翻到调查报告,对着上面“1869”的房间号,和房卡上“1896”的数字,一时间有些无语。
怪不得压根没长眼睛的厉鬼会找错房间,原来入住酒店也是调查的一个环节。
女鬼见到了徐晓博的照片,周身的气息变得近乎怨毒,几乎能让人感受到凝滞的窒息感。
故事到这里急转直下。
“……报复……我要报复他……”
厉鬼讲述故事的语调突然变得充满恶意起来。
痴情的男生每次送鲜花之前,总会从花束里抽走一枝自己养着,等到自己手头这枝花枯萎,就到了该送下一束花的时候。
他这么略带得意地告诉病床上的女孩这个从网上看来的小妙招,逗得女孩露出难得的笑容。
听到这里,沈鉴微微点头:“那么,你就是那枝被抽走的花了。”
厉鬼发出了一声怨毒的喟叹。
这么看去,她伶仃纤细的脖颈支撑着硕大的头部,头部仿佛不堪重负般垂下,真如同凋零的花枝一般。
厉鬼愤恨地说:“我从那堆被抽走的、独自枯萎的花中诞生了。”
从最阴毒的算计之中。
女孩的身体每况愈下,谁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这样,但是顺着徐晓博的行踪跟到女孩病床前的厉鬼知道。
徐晓博在送给女孩的花束上涂了毒,每次送出之前留下一枝花作为参考,在毒药挥发、需要继续补充的时候,总能准时地带着新一束淬了毒的鲜花,送到毫不知情的女孩跟前。
沈鉴没对这个充满算计的“爱情”故事做出什么反应,但姬灵仿佛被深深震撼到了,干巴巴地张开嘴又阖上,拿起徐晓博生前的照片,对上他目光炯炯、想要把一切握在自己手里的双眼。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怨气深重的女鬼长叹一口气,被姬灵烧得漆黑的手指尖端开始变得有些透明。
她今晚还是找错了地方。
从恶意的花枝中诞生的她先天根茎被剪,没有双脚走不了太远,又胆大包天地用手触碰到了姬灵的金火,现在连最后的形态都要维持不住了。
无辜的人枉死,满腹算计真正该死的人却要摘取所有的好处,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
她无论如何想不明白。
厉鬼的身形在空中逐渐变得半透明,直到完全散去。
姬灵眼睁睁见证了厉鬼消散的全过程,悄悄用手肘捅了捅沈鉴:“植物,怨气,厉鬼,有没有很熟悉?”
她思索着摸摸下巴,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想:“但也不对,她连徐晓博死了都不知道。”
沈鉴直起身,掏出手机联系酒店,准备开始收拾这堆烂摊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煞气这么重的厉鬼,在自己根本无意识的情况下影响到人也很正常。徐晓博自己心术不正,在算计中养出厉鬼,到头来反而反噬把主人害死,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这话也不无道理,姬灵顺着他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沈鉴发完消息,抽出资料夹中姚总的体检报告,继续说:“但是受害人还有姚总,和这厉鬼没有关系,所有还不能断定元凶到底是谁。”
这话也颇有道理,姬灵又点点头,就见沈鉴把姚总的报告放到徐晓博的尸检报告旁边,若有所思地说:“不过,这个徐晓博确实有点意思,明天我们去警局看他的尸体,案件的关键恐怕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