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一望无际的老长街灯火喧嚷,人群拥挤。
少女穿行在人流之中,前方一人压低帽檐,拉紧口罩,脚步急促。
二人在进行无声的追逐。
天边叆叇的云雾散了,月光直泄下来,道道黑黝的小巷被衬得亮了些许,那人出了人流,脚步一转,拐进巷子里。
少女在巷口停顿片刻,而后捻指为决,在指尖开了道火咒,星点焰火从白皙指尖升腾而起。她随即紧跟上去。
巷子里幽深不见头,偶尔一两只野猫飞蹿过去,蹭得少女脚根发麻。
暗色中,摇晃的火光照亮了她半边脸,苍白的肤色被映上氤氲火烛,一双精致的眉眼透着冷淡的疏离,略带的清冷寒意如同泉边清竹,整个人全身透着不凡的气质,却又冷漠非常。
一身纯白的卫衣,在肮脏的小巷里显得格格不入。
离颜不太耐烦地皱了皱眉,而后脚步停下,干脆合掌捏决,火光冲天而起,火舌以极其强悍之势深入巷道。
前方人被火烧了个屁股墩,吓得大叫地同时不停向前奔逃。
火舌蔓延成灾,烈红的光色几乎压上夜幕。
离颜顺着焰火前进,到达那人跟前,手一挥,溢满巷道的红焰被掌风挥开一片无灾地,一个相貌凶恶的小兽绻缩在那,红色的冲天软毛微微颤抖。
少女收了火势,蹲下身,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小兽,随后两指一并将它拎了起来。
“堂堂年兽,来趟人间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叫我好找。”
那年兽闻言抬头,撞进一双浅灰色的眸子。慌忙哀声道:“大人饶命啊大人,我此次来人间还没来得及干坏事呢,您不能抓我啊!”
离颜拎着它起身,随即嗤声:“坏事没干,人界序法全违,除了那些要受天罚的大事,其它你是一个不漏啊。”
年兽一噎,开始抽抽。
离颜冷眼督它,而后拎着东西,反手在面前劈开一个缝隙,破空声响起,缝隙在空气中扩大,形成一个泛着蓝光边缘的裂缝。
她抬脚踏入,整个人没入黑洞的瞬间,裂缝戛然而合,一人一兽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
天界。
谪仙桥旁仙云缭绕。
顺着烟云直延上去,一方玉白色小亭隐匿在雾色中。
天界的折墨亭,是众人广为流传的美谈聚集之地。传说许多刚化为神的神位,惯爱聚在此谈天。
而所有被贬为人的神位,也全都是从此下落。
这是离人界最近的地方,因其下方种着天梯建木,因而也是连接天界人间往返之地。
当然还有一个天界皆为人知的说法.
除了天梯的作用之外,这里还是享一身尊宠之身的神族公主,专属的小憩地。
樽酒合目而坐。
“公主,司命给您送了您最爱的竹叶酥。”
懒洋洋半撑半伏着的公主闻言侧身,发上极简却不失华贵的簪花步摇随之一动,烫金装饰的深蓝色华服衣袂覆地,一张矜贵傲气的面容神色慵懒。
“放这吧。”
小侍女听命放下,将那一碟天青色小盘搁在公主腿边空处。
樽酒拈起一块,头靠在围栏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亭下云雾之上的微星,看着无聊又落寞。
半晌后,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开口道:“司命寿辰,是不是在这几日?”
侍女答道:“是的殿下,就在三日之后。”
樽酒咬了一口糕点,若有所思:
“三日啊…”
复又转头,接道:“司命他,可有何喜爱之物。”
侍女笑道:“殿下是要给司命神君送寿礼吗?”
公主下意识点了头:“可有建议。”
侍女青儿跟随樽酒多年,资历较深,对她这位主子,以及其它上神,都略了解一二。
她思量了一会,道:“司命神君最爱人间的玉壶春,只是现今人界步入现代,已有多年未尝到了。”
樽酒垂目,思索片刻,而后长袖一拂,视线往亭下望去。
半晌后,语调懒散:“玉壶春在人界盛行多年,或许改名换代,滋味也有差距,不过只要有传,便是好的。”
随即从长椅上起身,理了理衣褶,指尖还捏着未吃完的糕点,模样随意中矜傲流露。
吃完最后一口竹叶糕,她开口道:“走,去人间一趟。”
…
人界,并不是可以随意通行的地方。
传闻万年前,人,神,鬼,仙,魔,妖六界,各司其职,各掌其权,久负盛名。
其中名声最为显赫的,便是人界界主——苍序。
传言那人以出了名的不要脸闻名,常年以凡身生活在人界,维护苍生秩序。
凡经人界者,都必经她眼,众多界规为她而立,违者降罚,神仙也不例外。
那时的人界安乐太平多年,将苍序供奉为神。
只是后来,那人违了天契,失了与三界的战约, 使天界损失惨重,自此背上“贪生怕死”之名,平日不知耻为何的性子钉进骨子里,成了一朝骂名倾覆之辈。
人们之后再也没有找到她,人界界主此后销声匿迹,引得一时人界恐乱。
天君不知何意,忽然某一天,下令将其名设为禁字,关于她的事迹,不许任何人提起。
后世人偶尔鲜知她的传闻,也只是一个曾经风光大盛的违誓之人罢了。
之后千年之后,人界失主,没了秩序,各路妖魔神鬼肆虐,人间苦不堪言。
终于在某一日,一辈人官凭空而出,他们奉名“检序”,以人身为人界筑起界障,并上请神界主君,赐他们神诏与官职,不求为界主,只求守护人间。
神君应允,此后“检序官”一脉,流传至今。
“凡经人界者,需至检序局,祛法力,授界序,违者罚,未经检序私乱人界者,由检序官掌罚… …没听懂的话,需要我再复述一遍吗?”
离颜坐在桌后,头靠旋转沙发椅背,手指轻点扶手,以睥睨之姿盯着桌前的小兽,面色冷淡。
幻化成人的年兽是一副女孩样貌,面容稚嫩,人畜无害,红综色的双马尾随着身体动的频率一抖一抖,打桩机一般抽得像个癫痫。
她哆嗦着,开口:“大人……大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沉睡这么多年,又闲又饿,好不容易年前儿了,就想出来晃悠晃悠…人类我是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敢动啊大人……!”
话音刚落,面前桌案上便凭空浮现一张白纸,字迹缓慢虚现。离颜伸手拿过来,放在面前略略看了一眼,而后:
“3月1日,扮鬼吓唬陈家小女儿,3月2日,偷窃李家刚出锅的鸡腿,3月3日,咬破王家阳台上的袜子…你口味还挺重啊…3月4日3月5日…一直到今天3月15日,你是一天没落下啊。”
离颜微笑:“ 真勤奋。”
年:“……”
年兽垂头不说话了.
离颜见它这样,不再逗人,干脆利落道:“共犯界序十条,偷窃罪,破坏人界秩序罪,心理伤害罪……罚为检序局服役十年,即刻生效。”
说着,扬手间,那白纸形成一道泛着金光的繁复誓咒,直直拍入年兽体内,灼烧感传来,无形的锁链捆绑住她,那红综色的双马尾迅速变黑,昭示着她的法力封印。
年兽躺倒在地,离颜走到她跟前蹲下,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见大人居高临下的姿态,年兽强撑着直起身子,看向离颜:
“回大人,我名夕祟。”
离颜闻名琢磨了半秒钟,随后疑惑:“稀碎?”
夕崇:“…”
复垂眸道:“除夕的夕,崇气的祟,据过来人说,最直观的意思,除夕的邪祟。”
离颜摸了摸下巴,似有所思:“邪祟…?”
随即摸了下面前小兽的脑袋,道:“把字换了,时岁,夕岁,叫夕岁吧。”
年兽闻言一怔,抬头看她一眼,那大人眼神冷淡,眸光却浸着温柔的暖意,一张不染纤尘的脸上将所有情绪藏得严严实实,叫人看不真切。
得了新名字的夕岁向离颜礼辑:“是,多谢大人。”
离颜站起身,抻着手臂伸了个懒腰。
伸到一半忽然顿住。
识海中警铃大作。
夕岁见了她动作有异,问道:“怎么了大人?”
离颜放下伸了一半的手,神色无奈:
“建木天梯上下来了个人,神力冲得我天灵盖疼。”
揉了下脑袋,又接道:“还有个很模糊的东西,法力波动很弱,检测不到方位。”
“但似乎是,执念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