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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清风明月

    “当时就想,要这是个丫头,落地就掐死了。谁知还是个小子,他爹就没舍得。”

    “如今还不是要卖了……”

    母亲不想听完,打断朱婆姨道:“恁做媒见得人多,帮着寻个饿不着的人家罢”。

    话毕,母亲抠了一会儿那朱婆姨的手,抹着眼泪进门。

    我忙抱着六子藏住,心里不是滋味,不知道兄弟五个要缺了谁。私心里觉得三哥和六子被卖的可能性要大许多,三哥顽皮惯了,没少惹娘的骂,六子太小,卖了没准省心。这样想了想,便觉得对不起三哥和六子,更不是滋味。

    等到了午饭时节,一开锅先是三哥喊了一句天,竟是几块死面杂粮锅贴,中间杂面拌着蒸了些野荠菜,我看连大哥二哥都眼睛发亮。眼睛亮过便各怀心事地寻思分配,我咽了咽口水,用碗盛了点野菜。

    “五子不吃锅贴呀?”母亲低头问我。

    “换牙,也咬不大动”我根本不敢多看一眼那饼子,只觉得些许委屈。但知道好粮食是分不过来的,其他兄弟若是吃少了,尤其三哥,指不定怎样缠磨母亲,又要操劳。

    我本来吃得不多,知道不久有人要被卖掉,吃得更少。一是让大家多吃些,二也存了心思不想被卖。

    过了五天,那朱婆姨满脸自豪地领着一个黑汉子来到我家,那黑汉子留着半长不短的胡子,看起来别扭的很,我见过短胡子的长胡子的都比他要顺眼。应该不是胡子本身的原因,而是他和胡子就不搭调。

    “瞧瞧,贵客来了”朱婆姨刚迈门槛就开始朝屋里喊,“这是解城李家的人,这李家可是在北平住过的,大来头,也是老天爷给的福气,碰着他们家开春统买小厮。”

    母亲忙迎出来,摩挲了两下朱婆姨的臂膀,这好像是她们女人表示亲昵感谢的方式。“解城是个好地方啊,就是远了点……”母亲瞧着里屋吱唔了一会儿。

    朱婆姨赶忙道:“近了可不好,难保那孩子不跑回来。这路上黑老哥还说,卖了就是断了,以后对主家只得一心一意的份儿。”看母亲愈加难过,婆姨也缓和口气,安抚着说:“李家可是大户,再没有比这好的,还是看你平日待人的好处我才跑一趟一趟地打听。”

    “我都……知道。”母亲终于捂住了嘴,哭成个泪人。

    “这还没走呢,不急哭,先喊出来罢”说罢,朱婆姨朝我们喊,让兄弟们都出来。

    兄弟几个都摩肩擦踵,慢吞吞往外挪,我抱着六子,心里一阵阵发紧。

    朱婆姨刚要冲我们开口,母亲赶忙擦干眼泪,快步走过来。

    “是你们死去的爹没本事,也是我造孽……”母亲又开始淌眼泪,“只对不住五子……”

    我听了也没觉得晴天霹雳或是怎样,虽然和之前想过的有出入,也只是浑然听命。因为就在出来的那片刻,看着兄弟几人犹犹豫豫,心里只觉得不忍心。甚至听到我的名字,还觉得松了一口气。与其以后一家人都不完整,倒不如让不完整的人只是我,以后也没有什么愧疚。

    “有老大在,我这心里就踏实,跟前跟后已经都中用了。老二和老大从小就要好,分杈的大柳树似的。三子又实在太皮,看到了人家眼底下,还不抽他,得多受罪。六子太小,到人家那里不好养活。”

    “独独五子听话,没让我操过心,跟那人走了,也能过得惯。”

    这说法居然和我想的不谋而契。

    越是不需要□□心的人,越会被舍弃。

    我忽然盼着这是一个饥馑荒年。

    就像大灾年里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足为过,他被卖走也天经地义似的。而不是现在,明明别人家家富顺,凭什么他们就难以求生,平白一口气梗在喉头,涨得发疼,无法纾解。

    我很不想离开,尽管妈和那人都说以后就能吃得饱。我也想自己一个人吃一整张饼,也想晚上不用硬扯着那一角被子。但是我觉得,离开了他们,整日吃饱睡暖却没人知道,没人来分享我的快乐。不能和他们一起待着就仿佛辜负了许多什么,也会错过许多什么。

    我跟那半长不短胡子走的时候忽然想到,母亲的形容真是很好,像一棵大柳树似的。只不过之前遇风遇雨大柳树都屹立不倒,而今却折去了我这一枝,独独风雨飘摇,不知前路。

    解城。

    解城真是大,又好看。我第一次见到两个房子摞在一起,路上卖什么的都有,那些吃的玩的连我们那里的集市上都没有。和我一起被贩的孩子们都抻长了脖子,唏嘘不已。连日赶路的困乏都消失殆尽,只想驻足好好看一看。

    李家。

    半长胡子带我们沿着花花绿绿的街道走了许久,七转八拐来到了一个大胡同里,那胡同很宽,毫不跻于刚刚的大街道。胡同尽头便是很大的一个红色大门,门上还有铜制的环形装饰,很气派。拍了门就有人出来,领我们进去找管事的。

    “我刚刚远瞧见大门外停的都是马车,还有汽车呐,是有事呀?”半长胡子向领路的胖子搭话问道。

    胖子一脸傲气,慢悠悠地开口:“昂,今儿个老太太提前迎宾,明儿大寿更热闹。”

    站着等了许久,有一个年岁挺高的老管事才火急火燎地出现。半长胡子挨个介绍我们,年岁,来处,名讳,不一而足,另有一个小哥在旁边拿笔记录。老管家不住地端详着,拉住我们拍拍脑袋打打后背,好像害怕买进来这些零件会是假的一样。

    到了我这里,老管家面露不虞:“这是个小子还是丫头,也太瘦了。”说完还嫌弃地扯了扯我发黄软趴趴的头发。

    “是个小子是个小子,老子娘都个顶个好看,他就是少口吃的。”半长胡子赔了许多好话,还说以后我会怎样怎样标致,像是我的脸他说了就能算一样。

    不管他说的靠不靠谱,我们最后还是全都留了下来。

    数日学习李府规矩,我被分到了少爷房里。管家说我人小想得却多,内敛少语,最适合去少爷房里,中和他的乖张脾气。

    第一天进院子少爷正在用中饭,满桌是我未见过的海味山珍。我盯着少爷手里的饼子,觉得那应该是肉馅儿的。

    少爷被炽烈的目光照耀,看了眼手里的饼,递到我的面前。寒日赠冬衣,善人。

    我抻直了上半身,呼出一口气,又从少爷面前夹了半碗菜。

    “你这人,怎么吃的这样多”少爷感慨。

    我垂下眼睫,将寥寥可数的肉丝扒在一旁,把饭就着青菜狼吞虎咽。

    少爷问我为何不吃剩下的肉,我没有嘴巴去理会,弯了弯眼睛以示歉意和谢意。

    肉要留在最后一口再吃,余香满口,就像吃了满盘子的肉。

    我看到了半长胡子,他身后跟着几个面黄肌瘦的丫头,让我想起刚进李家的时候。只是,这一年过去,他的胡子仍是那么长。

    “怎么了?”跑出老远的少爷又折回来,斜着身子想顺着我的目光看我在看什么。

    “那个半长胡子……”

    “你认识他?”

    我点了点头,又想起来其实并不认识,又摇了摇头。

    “那你看什么呢?”

    我忽然很想告诉少爷我一年前的发现,便对上少爷认真的眸子,“少爷,你觉不觉得他的胡子要长不长要短不短,别扭的很?”

    少爷听了,拉着我往前走了走,看来是打算近距离观察了。

    我赶忙回拉住少爷,其实我多多少少有些怕他,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老管家此时正从后面踱过来,看见少爷,站定问了声好。

    半长胡子机灵得很,听见管家问好,忙快步过来鞠躬问好。

    待我反应过来已拉不住少爷,少爷一把揪住半长胡子的胡子,左右看了两眼后扭头对我说:“是挺别扭的,但这胡子是真的。”

    “……”

    半长胡子愣了一愣,说;“是真的,少爷,这胡子都是真的。”

    “可我看着别扭,怎么不留长它,还顺眼点。”说完,还征求意见似的又回头看了我一眼,见我没什么反应,索性又道:“不如还是别留了,回去就剃了。”

    想起没胡子的半长胡子,以后还真不知道换什么称呼,难道叫剃了胡子的半长胡子?不由好笑,我控制着扯了扯嘴角。

    少爷见了,定定看了我一眼。下一秒忽然眼眸下垂,嘴角向左一勾。我就知道,肯定又有什么馊主意正在被酝酿了。少爷边抬眼边问我:“不如咱们给他帮帮忙?”

    见我犹豫,不置可否,少爷就让管家看住半长胡子,自己拉着我去找剃刀。

    半长胡子有点求救似的看向管家,:“这……”

    老管家无奈:“怪不得旁人,这大祸水旁边说了算的小祸水可是你亲手带来的”

    半长胡子一脸震惊,好一番苦思冥想也没想起我是谁。他一年前说得倒准,有了李家给的这口吃的,照着镜子有时候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虽然使不上看在眼里的那些锦衣玉食,但李家到底不算太苛刻下人。一口饭一件衣的,都比之前好得太多。说是孤身在外,辛酸无比,该吸收的也一点未少。转眼就从双颊凹陷变成了个四方圆脸,少爷将这些变化看在眼里,唏嘘不已。

    刚刚入夏,李家这些有头脸的房里就都能呈上许多鲜荔枝。少爷很认真地盯着剥开的荔枝肉,忽然笑着抬头又端详我。

    “你看出来了没有,我说怎么这么眼熟,你这两腮怕不是荔枝做的罢”

    “我……没有这么白”

    “我是说你和它一样胖”

    “……”

    少爷十三岁前的私塾都是我陪读的,在解城又念了三年国文,便出国了。

    今天少爷回国。

    得知少爷回国的时间,我就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都说洋玩意不好吃,酸甜的和咸的混吃。少爷吃不惯就得饿瘦,吃得惯没准就能长胖。那等回来岂不是冰火两重天,到时候变矮倒是不可能,但是胖是瘦心里也没个准备。

    听到大门口一阵鞭炮响,我心里一紧,紧接着就听见吵吵嚷嚷地往院里走过来。

    少爷回来了,真回来了。

    我高兴地耳朵有点发热,不禁又感叹自己的没有出息。像少爷之前教过我的,这叫久别重逢。但正紧张的时候,我当然是想不起来什么恰当的字眼,只觉得,像是靠山回来了。也不妥帖,就算少爷什么都没有,只是回来了,我也高兴的不得了。

    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穿白西服的大高个儿,头发梳得真齐整。

    那白西服的人进了院扫了一眼就盯住我,摆了摆手示意人群先停下,随后径直拐到我这里来。

    “你……哎,你这腮上的荔枝肉怎么没了”

    说到一半还抬手冲我的脸用食指拇指的指腹捏了一把,捏完了我才想起来往后躲,耳朵愈发地热,像肿了一圈。

    这一年半,我的确瘦了不少,也没少吃,只是不怎么长肉了。管家说,大小伙子正长骨头架子,把肉都拉散了。只是从前太过缺衣少粮,这身高倒是不疾不徐地长,看着同龄人几天又蹿高不少,也不无羡慕。

    此番一看少爷,不胖也不瘦,是很匀称的身材。那西洋饭菜到底吃得惯还是吃不惯啊,只是现在人多,等私下里还是得问问他。

    少爷对管家近耳说了几句什么。众人也只当是要嘱咐些东西,注意力又都在少爷回来的事情上,后续就没有询问管家原由。

    只有我明确感受到管家的变化,偶尔来问我吃了几碗饭也就罢了,当是体贴下人。找不到我当面询问,便会问跟我走得近的几个小厮,全世界都来关心我吃了几碗饭,这问题就明显了呀。

    少爷这次是留学归来,再也不走了,我的心也落了下来,感觉一切都回到了原来该有的部分,有少爷就很安稳。打个很不恰当的比喻,就像东北的任家管家穿上了厚重的军大衣,像山东的小厮吃上了颀长的大葱,踏实。

    唯一也是即将很不一样的是,少爷即将有自己的少奶奶,比我期许的原有生活多了一个人。不知道我又哪里来的资格失落,哪里有原由去害怕。

    少爷偶尔端详我,倒没有捏脸揉耳朵地,只是偶尔皱眉瞪了老管家一眼,我看管家半天没敢把头抬起来。

    一切终于收拾停当。

    “对了,我问什么你都说?”

    “当然,刚答应了你。”少爷痛快回应。

    “你前不久和管家交待了什么?”

    “这个呀”他大费周章地绕过桌子,非得到我面前来摸了一把我的脸。“我说,要是伍仁继续瘦下去的话,我就让他退休也不得安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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