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太阳毒辣的能把人晒成泥娃的夏日，我哥提着个发霉的木桶去河边抓泥鳅。他脱下泛黄的老头衫，在水中拧了一把，擦拭身上的汗水。阳光照射在他健壮的后背，小麦色的肤色呈现出少年这个年龄段独有的野性。

    一天清晨，我突然发现荒废已久的地耕长出了片片野花。

    在众目睽睽的操场上，我把花别在了女同学阿静的耳后，随后捏了一下她的胸。我现在也能记得她当时涨红的脸庞，还有那响亮的一记耳光。

    回家后我哥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件事，他挥舞着拳头朝我轮了过来。他抬手带起弥漫着泥土味的风，我被他打得踉跄两步，随即我便反应过来和他扭打到一块儿。直到邻居将我们分开。从那时起我才知道我哥也喜欢阿静。

    父母早逝，我和我哥相依为命，我被这个大我八岁的哥哥一手拉扯大。

    小时候我喜欢哥哥的怀抱，温暖踏实。他总是在夜里轻拍着我的背，看着我进入梦乡。在夜里我总能闻到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稻草香，这种味道格外令我安心。

    回家后我哥主动拦下我，递给我一瓶白酒。

    从我记事起，哥哥就很爱喝白酒，他一气能喝两斤。这天傍晚，我们兄弟俩坐在屋檐下彻夜长谈和好如初。

    俗话说得好，兄弟没有隔夜仇。

    村里的一个小女娃叫福梅，她身后总是跟着条土狗。福美每次见着我都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操着他那蹩脚的普通话。我很爱逗福梅。有一次我告诉她说把狗尾巴草插裤子里就真的能长出尾巴。她对此深信不疑，天天插着个狗尾巴草在大街上游荡，至此她便得到了一个称号＂小尾巴＂

    村里的人见到她就笑哈哈的说＂小尾巴来啦。＂

    这一天晚饭时，我哥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让我一定要去北京。我哥说他这辈子就在村里了，但是我一定要出去闯闯。我一边答应他一边把碗里的肉挑给他，我哥高兴的笑起来眼角都裂出了长长的细纹。这可能就是长兄如父吧。

    我在学校惹了事，我把校长的孩子打了，因为他说我是孤儿。哥哥平时这么骄傲的人直接给校长跪下，求校长不要开除我。我的心脏像被重锤击打，顿时痛心的我泪流满面，当时脑海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我一定要让我哥过上好日子。

    最后我还是被开除了，我哥为此没有埋怨我只是说我不是孤儿，我还有他。

    我哥从床垫下翻出一块儿布，小心翼翼地铺开，我一看是钱，哥哥用布满老茧的手数了数三千二百八十三毛钱。是我哥在厂里工作一点点攒来的积蓄。他让我拿钱去北京。我鼻子一酸，眼前渐渐模糊。双膝弯曲膝盖着地，以一种虔诚感恩的心情，向我哥重重的磕了三记响头。泪水滑落在我的唇边，是甜的。

    第二天一早，我哥便送我去了火车站，离开前我最后看了他一眼，我哥英俊的脸庞多了三分沧桑。当时的我怎么也没想到这是我们兄弟俩这辈子最后的一面。他笑着向我挥挥手，我带着他的期望，一路远航。

    十年以后，我带着妻儿回到家乡，和福梅相遇在这条路上，她向我露出灿烂的笑，和以前不同的是福梅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我告别福梅独自一人来到了我哥的坟墓。我哥在我北上的第三年查出了肺结核，他为了不让我担心书信中从没有提到过。以至于他没有得到好好的治疗，我赶回来也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我有好多话还没来得及跟我哥说，我没能兑现年少时的诺言。内心的伤痛和遗憾是刻入骨髓的痛，这辈子也无法抹平。

    恍惚间我似乎回到了当年，我踮起裤脚走下河边去和我哥一起抓泥鳅，泥鳅滑滑的我抓不住一屁股滑倒在水边。水花四溢溅了我哥一脸，他笑嘻嘻地朝我伸出手，太阳刺眼得让我看不清他的脸。

    一人一坟一壶酒似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