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坤宁宫中用过半碗鸡笋粥后,贞妃小月。
薛嫦本不知此事,正饮过养神汤准备歇下。
如今她方生产不过两月,近日不知是怎的,更为神思倦怠。
外殿侍候的素玉匆匆进来禀话:“娘娘,长春宫那位怕是不妙。”
薛嫦蹙眉:“贞妃?”
素玉垂头应了,她又道:“可是皇上派人来禀的?”
“并非,”素玉微微摇头,“是小顺子见西六宫闹哄哄的,便去打探了一番,才知是贞妃出了事。皇上的仪仗正在外头,再多的便问不出了。”
“汀兰,随本宫去一趟长春宫。素玉,看好坤宁宫的门,不得叫任何人进出。”
薛嫦由汀兰服侍着坐于铜镜前,却见镜中女子面容憔悴,比前些日子还消瘦几分。
汀兰不忍道:“娘娘,奴婢用些脂粉便瞧不出了。”
“不必,”薛嫦垂眸,“这个时辰赶去长春宫,若是浓妆艳抹,反倒惹皇上疑心。略施粉黛即可。”
“是,奴婢省的了。”汀兰心中略有不是滋味。
素玉不由替她委屈:“其实娘娘本不必过去。娘娘体弱,皇上又并未派人传唤,今夜歇息也可。”
薛嫦苦笑:“若皇上当真想叫我歇息,坤宁宫便是一丝风声都传不进,又怎会打听得到此事。”
素玉一时默然,低声道:“奴婢只是不想叫娘娘受苦。”
素玉办事利索,人也伶俐,很得薛嫦重用。因而她虽不是自小侍候薛嫦的,却在坤宁宫担任大宫女的职位。
她抿唇道:“你的心思,我心里头都知道。况且这长春宫亦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今夜定是会回来的。”
说罢,便搀着汀兰缓步走向长春宫。
“给皇上请安。”
长春宫主殿内,周桓坐于上首,两侧立着漏夜赶来的妃嫔。
周桓面色不佳,只淡淡抬手:“免了。”
眼见着周遭并无宫人搬过绣墩来,薛嫦便知,这是皇上对自己不满呢。
她倒是不恼,只柔声问:“皇上,贞妃妹妹现下如何了?”
贞妃出事的消息,皇上方才说了,不必传到坤宁宫去。
因而现下薛嫦前来,本就非意料中事;更何况她开口就是关心贞妃,倒显得此地无银。
薛嫦却并非蠢笨至此,她只是有更深的谋算。
周桓一向是多疑,若她今夜赶来却故作不知此事,只会在他心中留下善伪装的印象。倒不如大方道明来意,令人卸下几分防备。
果然,周桓眉眼松动几分:“贞妃的孩子,怕是保不住。”
此话出口,众妃嫔皆是心下一惊。
此前众人并不知晓贞妃有孕的消息,如今却骤然小产,惊讶也是应该的。
“贞妃妹妹此前便有了身孕?”薛嫦讶异。
周桓叹了口气:“太医说是一个月。不过贞妃说,自己一向月信紊乱,便没传太医来诊。”
当今圣上子嗣不丰,只有一个皇子,一个公主。因而周桓对有孕的妃嫔皆是看重,如今没了孩子,心里亦是难受的紧。
“皇上莫要太过伤悲。贞妃姐姐福薄,皇后娘娘不是方才诞下了二皇子。”婉妃劝道。
婉妃乃是太后侄女,平日最是个心思玲珑的。
薛嫦不由暗道一声厉害,婉妃不过三言两语,便将矛头引到了她身上。
依着婉妃的意思,便是薛嫦怕贞妃诞下龙嗣,这才加害于她。
内殿忽而传来一阵珠玉碰撞之声,众人抬眼望去,就见李太医从里头掀了帘子出来。
“皇上恕罪,微臣无能。”
周桓眉间拧起:“知道了,退下吧。”
李太医复行过礼,又进了内殿。
外殿氛围陡然凝重,良久,才听得吕贵人试探道:“皇上,臣妾酉时三刻曾前来长春宫,同贞妃娘娘小叙片刻。贞妃娘娘说,今日胃口不佳,便只在皇后娘娘处进了半碗鸡笋粥。臣妾想,是否是这玉米仁粥......”
好一番祸水东引。
薛嫦方要反驳,就见内殿冲出一个宫婢,正是贴身侍候贞妃的眉钗。
就见她满面泪痕,哭哭啼啼,不住冲周桓叩首:“求皇上为贞妃娘娘做主!”
周桓平时最厌烦这等没规矩之人,正要挥手叫人把那宫婢拉下去,就听得耳畔一阵泠泠。
是薛嫦。
她换上一副得体神色:“皇上,这宫婢或许是有什么冤屈,这才不顾礼数。还请皇上听她一言吧。”
“朕记得,你是叫眉钗?”周桓淡淡道。
眉钗应声:“是。”
周桓捻了捻手中的玉扳指:“你说要朕为贞妃做主,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眉钗怯怯看了眼薛嫦,复低下头:“回皇上的话,奴婢是贴身伺候贞妃的,近几日贞妃娘娘总犯恶心,吃不下东西,早膳一口也没进,只午时被皇后娘娘相逼,喝了半碗粥。奴婢想着,定然是那粥有问题,才致娘娘小产。”
“皇后,你有没有。”
薛嫦心中冷笑,不由感叹帝心凉薄。这样为了构陷她做的局,堂堂帝王又怎会不生疑?他只是不信罢了。
她微微屈膝道:“皇上明鉴。臣妾绝不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这宫婢心肠歹毒,不过是为了陷害臣妾。若是臣妾当真是恶毒至此,一碗粥也要强迫他人喝下,方才又怎会叫皇上听这宫婢之言,为贞妃伸冤?”
薛嫦顿了顿,复言道:“臣妾本没有相邀贞妃前来坤宁宫。是贞妃拜访,臣妾听闻其没进东西,才赐了粥下去。况且臣妾所做的鸡笋粥本是想着赏给下头的宫婢太监,若是在里头动手脚,岂非害了自己的宫人?”
周桓面色缓和了些许,挥手道:“你生产未久,身子弱,还是坐着给朕回话。”
“多谢皇上。臣妾今日本是为瞧瞧贞妃前来,不曾想却被这样污蔑。还请皇上查清此事,还臣妾一个清白。”
说罢,她离座朝着皇帝深福下去。
周桓上前几步,伸手将她搀起来:“你起来。动辄便这样行礼,朕方才不是说了准你坐着么。”
薛嫦眼睫颤动,言语中颇有委屈:“皇上恕罪,臣妾一时心急。”
此番场景落在其余妃嫔眼中,自然是扎眼得很。不过碍于薛嫦皇后的身份,无人敢多言罢了。
“此事疑点颇多,”周桓坐回上首,“眉钗,押下去审。江德福,去坤宁宫中搜。朕也不信,此事是皇后所为。”
搜宫本是耻辱,但此时薛嫦已是火烧眉毛,顾不上颜面许多。她如今只怕布局之人周全,已安插好了内应。
约么一炷香的功夫,江德福便带着一碗剩着的鸡笋粥、一个鹅黄香囊与一个宫婢折返。
薛嫦定睛瞧着那宫婢,却只觉一阵晕眩,还是身旁的汀兰扶着自己才没有失仪。
只因此人,正是她方才命令其守着坤宁宫的素玉。
江德福恭恭敬敬奉上那香囊,道:“皇上,这香囊里头装着的东西经由太医验过了,正是朱砂。此物若是孕妇服用,则可致人小产。”
周桓沉声道:“这宫婢是怎么回事?”
“这宫婢素玉是奴才在小厨房捉到的,香囊也是从她身上搜出。素玉姑娘方才已是招认,乃是授了皇后娘娘的意,在鸡笋粥里头搁下分量不轻的朱砂,也在所剩的粥里头验出来了。素玉姑娘说,皇后娘娘乃是为大皇子谋前途,这才......”
江德福愈说愈紧张,最后直接噤了声。
“放肆!”周桓将罗汉榻桌上搁着的琉璃茶盏向地上摔去,一片碎瓷划过薛嫦面颊,鲜血霎时涌出。
周桓最恨有嫔妃觊觎太子之位,更不要说谋害他人的了。
“皇上息怒!”众妃嫔齐刷刷跪了一地。
周桓上前几步,俯视着薛嫦:“皇后,你还有什么话说?”
薛嫦脑中一片空白,只得极力稳住呼吸。
她绝不能慌。
若是在此时慌了,一切便完了。
待整理好思绪,薛嫦换上一副梨花带雨之姿,楚楚可怜:“皇上,臣妾不知此事!”
周桓停了片刻道:“人证物证俱在,朕也不能纵着你了。”
薛嫦哽咽道:“臣妾自知已是千夫所指,辩无可辩。不知禁足前,皇上能否容臣妾与这宫婢问几句话?”
“你问吧。”周桓望着美人落泪,也实在不忍再苛责。
薛嫦抽出香绢拭干了泪,复朝着素玉道:“本宫给你一次机会,说清是谁收买了你。”
素玉咬住银牙:“娘娘莫要开罪给旁人了。奴婢所作所为,皆是娘娘的主意,并无别人收买。”
“很好。”薛嫦凤眸半眯。
自己一向信任素玉,也给过她不少好处。若是素玉轻易便改口,反而是轻饶了她。
薛嫦缓缓道:“你既说是本宫的主意,那本宫是何时何地,许了你什么好处,才叫你做出这等腌臜事?”
“这......是前几日傅太医来过后,给了奴婢许多金银。”素玉讷讷道。
“前几日?许多?本宫近日身子不适,日日都要请傅太医来。且不说日子,就单说好处,若是本宫连赏下去的金银你都不数个清楚,又怎会心甘情愿替本宫毒害贞妃?”薛嫦眉目中透着凌厉。
“奴婢......”
不等素玉开口,薛嫦便朝着周桓一福:“皇上,臣妾若是想着谋害贞妃后脱身,又怎会不将秽物早早丢了?还叫大宫女贴身带着。这宫婢明知臣妾到了长春宫,还专门去小厨房,揣着朱砂被搜出。况且她连何时何地、所给金银多少都分辨不清,想必是还未备好说辞,这才露出了马脚。”
“至于想为二皇子谋前途,更是无稽之谈。纵使臣妾当真如此做想,素玉一个在粥里下朱砂的宫婢,又怎会知晓?只怕是有人欲要加害臣妾,寻来的理由罢了。”
说罢,她似是终于了却心事,泪珠复又盈盈欲落:“皇上,臣妾要说的话已说尽了。臣妾愿自请禁足,但求皇上查清此案。”
此举倒并非她有多么贤良,薛嫦只是害怕被降下更重的责罚罢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九五至尊又怎会瞧不出里头的古怪?
再者,薛嫦容貌与那位早逝的元懿皇后有七分相似。若是真的从重处置了,周桓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婉妃自是看出了皇帝的意思,便有意做个顺水人情:“皇上,臣妾也不信皇后娘娘是这样的人。不若还是先依着娘娘的意思禁足,再细细查清此事。”
周桓颔首:“婉妃说得在理。皇后一向是贤淑,朕也觉着其中必定有什么内情。便还叫皇后住着坤宁宫,只禁足几日,朕定会还皇后一个清白。”
“多谢皇上。有皇上这句话,臣妾死也足惜了。”薛嫦啜泣着,心中却冷嗤一声。
皇帝给的清白?她是最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