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个赌，我带来了一壶梨花好酒，你猜我把它埋在了哪个树下？”李鹰巷指着门外四棵桃树问我，“赌一百两”。

    “嗯......那一棵”我青葱的手指随意指了一棵。

    “哈哈哈哈......”他摇着头，把我拉到他怀里，塞给我一张银票。然后低头在我耳畔低语“猜错了，酒就在桌子上”。

    李家二少爷今日行加冠之礼，请我去唱戏。

    唱完那出《思凡》，我看见有人眼角泛红地盯着我。在后台领完赏钱，正要从后门回赏青楼（戏子不准走前门）。那人跑过来拦住我，却只低着头。

    “在下李梓城”。

    看他并不往下讲，我只好说：“我叫画眉”。

    说完上了马车，并不知道他后来如何反应。也没有兴趣，因为人尽皆知，他是李家二少爷，却没有丝毫地位。若不是这次勉勉强强的加冠礼，怕是没人注意到他。

    “打个赌，猜我那只手里有东西？”李鹰巷双手背在身后。“猜中了，就送你”。

    我并不喜欢这种无趣的赌局，不管结果怎样，我相信他仍会送我，毫无悬念。但是他是富甲一方的李家大少爷。我要生存，就须奉承迎合。

    “左边”我浅浅一笑。

    他把手伸出来，却是两只手里各执一柄玉簪，好不精致。“又错喽”。

    我赌气般背过身，“如此欺我，奴家怎会猜到”。

    他给我绾上玉簪，“那再赌一个，我赌我二弟喜欢你”。

    “哼”我轻声冷笑。

    “怎的，不信？那你就输喽”。

    “画眉倾国之色，鹂转之音，谁不喜欢？”我挑眉斜飞了他一眼。“只是你那二弟一脸穷酸样，画眉瞧不上”。

    他一脸得意，问我：“敢不敢再打一个赌？”

    “大人~”我微微福了福身，上前塞给李家门卫了些许碎银。“奴家前日来此，丢了娘亲留下的碧簪，想进去寻，就出来”。

    他又瞧了我几眼，才说“尽快啊”。

    我在花园很偏僻的小湖边找到了李梓城，他正望着几只野鸭呆呆地吹箫。旁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明明是大好春光，这箫声却让我想到九九隆冬。身上不禁起了曾鸡皮疙瘩，就像回到五年前冬天，家中潦倒清寒，衣食尽缺。父亲冻死，我便再没有了一个亲人。辗转到赏青楼学唱戏，阅尽朱门酒臭。每每想起这些，心就一抽一抽得痛。很多晚上我都不知道自己梦到了什么，醒来枕头却是湿的。

    “不好听，太过悱恻，儿女情长些”。

    箫声戛然而止，李梓城看到我眼睛骤然一亮。他站在背光的地方，那笑容就灿烂了许多，像孩子一样。我看惯了那些阔绰公子哥的逗笑，就像秋叶遇雨般冰凉，只靠银票来温暖。李梓城笑起来，很好看。

    “我.......”

    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许是他素少与人来往，生性腼腆些吧。

    我掩口而笑“换首曲子么？就《思凡》吧”。

    他微微错愕，长长的睫毛覆住了眼睛，看不出神色。“我娘经常唱这出戏，最后也是唱着《思凡》离世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叹气，我好像听到了又的确没听到。难怪那日他会如此伤情地看着我。之前我只听说，一个戏子带着孩子来找李家老爷，孩子被留下，她喂毒而死。

    之后，我经常来李家墙外，这里离湖边很近。听他吹箫，他再没吹过那首似隆冬的曲子。偶尔搭几句话。开始我这么做是为了与李鹰巷打的那个赌，如果能让李梓城说喜欢我，他就娶了我。一个戏子，从未敢奢求过什么未来，趁年轻拼命挣钱就是了。我太知道挨饿受冻的滋味，不想以后沦落街头。所以他的赌注太过诱人，而我也不过顺手替他除了眼中钉二弟罢了。李梓城断断不会继承家业，但他在府里一天，终是碍了大哥的眼。

    “你为何叫画眉？”李梓城停下吹箫，隔墙问我。

    “画眉声音好听。”

    “那你喜欢吗？”

    我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赏青楼的老鸨儿给我取的名字，从来也没问过我喜不喜欢。相比之下，叫布谷是不是也可以。

    “喜欢”我慢慢地回答他，不知道为何要骗他，为何要骗自己。我们都是可怜人，永远生活在骗局里。而他对我没有任何防备。

    “怎么每天都得空来听我吹箫？”李梓城好像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总会小心翼翼问我些问题，不管我想多长时间，他都静静等着。

    “因为你吹箫好听。”

    “那我教你？”

    “你吹给我听不就好了”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说话时就听他吹箫。让我感到安心。与李鹰巷的赌注早已不再想及，我甚至想过要和梓城在一起，永远听他吹箫。但我绝对不敢奢求，于我而言，这样每天和他一起看看云端变幻，听听小鸟儿的叫声，是最大的惬意。

    我不能想象腼腆如他是怎样坚定地告诉李老爷说他要娶我的，我只暗暗怨他太傻，心里却也忽的一暖。也不知道他被打了一顿后软禁的现况是怎样的。是不是仍会吹那首寒冷的曲子？

    我抱着暖炉，看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已经到了九九隆冬，若有若无我好似听到了箫声。

    “眉儿”李鹰巷欣喜地走进来。“打个赌，猜猜我今天给你带来了什么？”

    “你二弟如何了？”我连忙站起来，答非所问。

    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死了”回答的干脆利落，像一记漂亮的耳光甩到我脸上。心一点一点抽紧，又想起那个干净好看的笑脸。我狠狠抠着门框。“他屡教不改，爹已经不管他了，没人给他送衣食，自然撑不了多久。至于什么时候死的，谁知道呢”。他转身想拥住我，我退了几步。

    “等我爹殁了我就纳你做小妾。这个赌，眉儿赢了。”

    “我输了”我只盯着看外面的大雪，一片茫然的白色，全部都是白色。

    我的的确确听到了箫声，依旧是那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