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的目光在周围转过一圈,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切入点。
她走到几名流民的身边,又恰到好处地保持着一定距离,伸手指向他们正在整理的草药,开口给出了建议:“你们最好把那种叶片带着白纹的摘出去。要是不小心敷在流血的伤口上,可能会导致中毒,甚至危及生命。”
流民看向她的目光愈发不善,似乎她说出口的并不是一句提醒,而是一句诅咒。
栀子轻笑一声,语气轻松:“不信就算了。顺带一提,红衣服小姑娘右手边的紫花正好能解毒,万一真有人遇上问题,那或许能救命。”
她给完提醒,抬步就往另一个方向去,那副自在的模样,简直跟回了家一样。任谁都不会觉得,她是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外来入侵者。
又态度随意地指点了两三组人后,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主动找上了栀子。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男人同样穿着粗制滥造的衣服,衣服上缀满了补丁,但因为有周身气质加持,他倒没显得很落魄。他不着痕迹地拦住了她的去路,开口问道:“这位姑娘,你突然来到此地,是要寻人,还是做什么事?”
栀子将他上下一打量:“你是这里的头领?”
男子摇摇头:“并不是。”
栀子遗憾叹气:“那我没话好说了,我只找头领的。”
男子:?
迟疑片刻后,男子点头应下:“好吧,我承认,我便是这里的头领,许多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栀子笑笑:“那就好说了。我是来投诚的。或许,我有办法带你们进到城内,换一种活法。怎么样,感兴趣吗?”
这话并没有让男人激动起来,反而将一直隐藏起来的怀疑表现在了脸上:“你……算了,你跟我来吧。”
男人稍做引导,带着栀子去了个人更少的地方,以免她又说出些奇怪的话,在营地中引起负面影响。刚才的那几句,已经被很多人注意到了。
等周围没了其他人后,栀子笑笑,道:“希望我刚才的言行,没有让你将我视作一名疯子。我知道那很难令人相信,但……那确实是我此行目的。”
男人眉头微蹙,正想说些什么,目光转向远处时,却接受到某种讯号,于是到嘴的话也发生了变化:“姑娘请在此处稍等片刻。我去处理一些小事情,很快就来。”
栀子挑了挑眉:“您请便。”
男人转身便走,而栀子停留在原地,只忙着将身体的重心从一只脚转移到另一只脚,又从这只脚移回到那只脚,没再去探听营地里的任何一件事。
她很清楚,有人正在远处偷偷地打量她,试图通过观察,搞清楚她究竟有什么目的。她表现得越安分,越容易让对方放下戒心……或许也没有那么容易,毕竟她出现的方式就很令人生疑。
那位暗中观察者,才是这流民营地的真正头目——梅奚姑娘。
梅奚想方设法建成了这处营地,原本只想保护同村的孩子,不曾想,来这儿投奔的人却越来越多。在营地人数增加后,她因为女子的身份,受到了他人的不信任,她不得不将刚才那名叫辛泊的男人推出来,替她做些事情。
栀子的目标正是梅奚,后者或许也是营地里唯一一个知道她身份的人。有这理由在,她们应该能谈一谈。
果然。
等了没多久,辛泊来到栀子面前,向着她拱了拱手,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没想到竟是太子妃殿下大驾光临。有位姑娘,想同您加上一面、交个朋友,不知您是否方便,随我来一趟?”
“挺方便的,我就是为此事来的。我刚才不是说过,我要同你们的头领谈一谈。”
这话让辛泊的眉头挑了挑,可话已出口,又不好收回,他只好带着些许的不安感,默默在前面引路。
拐过一条小道,又上了两层楼后,栀子终于在小阁楼里见到了梅奚。
梅姑娘原本应该和她差不多年纪,也就二十五岁上下,可偏偏长着一张肉乎乎的小圆脸,五官很稚气,乍一看像是没满十八岁,这或许就是许多人对她不信任的原因。
栀子并没有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是你要和我交个朋友?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应该知道我的名字?”
“我知道。”梅奚点点头,解释道:“您和太子殿下跟随陛下出城祈祷时,我曾遥遥地见过您一面。那时我在别人的讨论中,得知了您的身份和名字。”
栀子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那件事就发生在几个月前,因为国内许多地方都出现天灾,皇帝有没办法一一解决,只好求助于上天,便有了一次盛大的祈福仪式。
可真要说起来,将用在仪式上的福米、福粮送给城外的百姓,说不定反而能救下百来号人。
栀子将注意力放到眼前:“认识我就好办了,那么,为了方便交流,能告诉我姑娘你的名字吗?”
梅奚短暂犹豫了一会儿后,选择了据实以告。
等报完自己的名字,她转而问栀子:“刚才听辛叔提起,殿下这次来,就是为找我。这倒是让我有些好奇了。今日之前,殿下应该从没见过我,怎么会想要同我见面?”
她真正想问的是,好端端一个太子妃,跑流民聚落来做什么?放着大好的日子不想过了,想体验体验穷苦的生活?也不怕被饿急了的流民生吞活剥?
栀子轻轻呼出一口气,找了找感觉。
很好,找到戏感了。
下个瞬间,她眼中便有大颗大颗的泪水往下砸,哭得伤心,却又极富美感,能恰到好处地激起他人保护欲。
非常可惜的是,这一招对梅奚来说作用不大。她见过太多人和太多事,第一反应,是揣测藏在栀子情绪背后的真正目的。
心底的想法是一回事,面上,她还是摆出一副关切的样子,握住栀子的手,轻声问道:“殿下为何落泪,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栀子点点头,语气极为低落:“正是如此。若不是我的身份牵绊太多,我都想直接出城投奔你们了。我今日来找你,也是想给自己留条退路。我从旁人口中听说,城外有一处流民的寨子,愿意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女,才想来这儿碰碰运气。”
这话仍不能让梅奚打消疑虑。她反而更疑惑,想知道太子妃究竟是从谁口中知道了与自己有关的事。
她略略思索片刻,放弃了直接追问,而是给予“理解”:“没想到,殿下的日子竟也如此不易。只是……我们这处寨子,已聚集了太多人,恐怕没有多余的能力照顾好殿下您。”
栀子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明白,姑娘很难相信我的话,所以我这趟,也是带着诚意来。”
她翻出自己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一把铜制钥匙,放到了梅奚的手掌心:“这是我唯一的一处宅院,只属于我,且位于城外,不会有旁人去打扰。那宅子许多年没人去了,怕是积了不少会,但一定有你们用得上的东西。等姑娘派人去看过了,我再同你联系。我只求你一件事——若是我的婢女被赶出京城,无家可归,请你为她提供一个容身之所。”
其实,连栀子都不清楚那宅院里究竟有多少东西。那是原主的外祖母留给她的,也是她唯一的家产。为了突出虐文属性,这种剧情,总是要将女主角安排成孤女的,原主亦是如此。唯一对她好的外祖母去后,她没了任何的依仗,只能任由他人欺凌。
原主出嫁后,再没回去过老宅子,那儿的不少东西应该都已发霉、腐烂。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流民来说,宅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有价值,破损的木头家具拿来当柴烧,也能抵过夜晚的寒冷。而且……她要是没记错的话,那儿还有一个养身温泉,或许能派上大用处。
梅奚在她的计划中,占据了很重要的一个角色,为了能得到她的信任,多费点心力,也是值得的。
手中的钥匙忽然成了烫手山芋。
想到寨子里还在忍饥挨饿的孩子们,她犹豫许久,还是没将这把钥匙推回去,轻声道了谢:“多谢殿下伸出援手。”
“好了,我不能出来太久。等下次别人找我的麻烦,我再来这里避难。”
栀子此行目的已达成,不再久留,转身便走。快要走到大门口时,方才有过一面之缘的红衣服小姑娘拦住了她。
小姑娘应该是从别的地方匆匆跑来的,此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她生怕自己把话说清楚前,栀子便会走了,愣是将后者的去路拦得死死的。
旁的流民见气氛有些不对,不着痕迹地在周围围成小半圈,不准备轻易放她离开,却也没有贸然上前。
好一会儿后,小姑娘可算喘匀了气,能好好说话了。一开口,就是一句对栀子的感谢。
“姐姐,幸好你方才指出了那种草有毒,又找了解药,不然,我哥哥方才已经被呛死了。姐姐,谢谢你,实在谢谢你!!”
栀子一怔,想起在与辛泊、梅奚谈话前,确实随手指点了几个人。她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顺手的事。我知道你们这儿缺药,但也不能乱用。也罢,下次我再来,给你带本图画册,你照着分辨,应该会容易很多。”
小姑娘到底年纪小,考虑事情没有那么全面,得了帮助,立刻千恩万谢地欢迎栀子下次再来。
“姐姐,那我们说好了,我叫茉莉,你下次来,一定要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