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玫面色平静，一张脸枯井无波，静静地开口：“对不起，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再讲话了。”面前的男孩子有一种肉眼可见的脆弱，这一幕本来该让她不忍心，可是平心而论，现在是体育课，再过几分钟就要打下课铃，她想提前打饭，就必须从现在开始就偷偷摸摸地离开，在这里被堵住真是意外。

    可以看出来对面人的错愕，她有点烦躁，不想在这里跟他浪费时间，但是没办法，她在学校立的人设就是一个洁白无瑕小白花，所以他才会这么吃惊吧。

    天空片云也无，坦荡疏阔，每次她望向天空，都觉得可以望尽天涯路。其实事实不也是这样吗？无数航线纵横交错，每个人都只眺望自己的航线。

    “我是真的喜欢你的，林玫，也许你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过我，我也可以一辈子隐藏在人群里，这辈子就这么和你擦肩而过，但是我从来不想止步于此。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和他们不一样。”

    “好的，我也祝福你前程似锦。”林玫听着这一通爱的宣言，微笑。音乐响起，致爱丽丝，他们的下课铃声。

    有时候林玫也会沉默地想一想，最初的校领导是怎么想到要用致爱丽丝的，明明是这么无趣的学校。

    看着擦肩而过的所有人，林玫心里一片凄凉。好了，就这样吧，安安静静地回去吃掉面包，喝牛奶，完成每天的“妈妈任务”。

    她没再管那个男生，她也无意在饿的快死掉的时候竭力维持人设。当然也没看到男生困惑而坚定的眼神。最多是在她逆人流而回的时候对邀请一起干饭的朋友们笑一笑。

    她回去坐下，倒数第一排最角落的位置，每次优先选座位她都会选这里，阳光充足，远离中心。

    就像此刻，教室里只有她和另外一个男生，李意瑜，两个人都无心聊天。林玫静静啃着面包，黄桃馅的手撕面包，好奇怪的味道，其实就是不好吃。

    她觉得，让她在学校做一朵小白花，享受一下外貌福利，她就很满足了，实在没心情搞一搞男女关系，现在她唯一想做的就是考好不远的人生大考，然后进大学，然后……她认为这些可以交给世事无常。

    距离高考100天

    在保证小白花人设不崩塌的同时，林玫同学也自觉地每天学习到凌晨一点，因为网课实在是没有好好学习。

    晚上回家路上也会看一眼群星，华北地区，咫尺京畿，空气质量实在一言难尽，只有疏疏落落的几颗星子，弯月一轮，长悬于空中，这时候她会露出一种空洞而失落的表情，祈求生命的尾声。

    她短时间内学好了前两年半都没能学好的地理，顺利拿到了高考的九十分，高考全年级第三，实在是很满意。班主任一直说她心态最稳，高考绝对能超常发挥，她很开心地笑，嘴上说是呀是呀，人生哪儿有那么多悲伤的事情？心底里想的是好无聊。班主任不过是她让念答案给他听。

    高考后她没有去考驾照，也没有去当家教，很简单的原因——无门。这么小的县城根本没有什么像样子的教育机构，她的叔叔阿姨也没有适龄小孩子需要她。于是，很自在的，当了三个月散人。

    林父林母早已离婚，她跟着妈妈生活，她很喜欢妈妈，但是一定要离开，她离开每天两个小时电话，雷打不动，从未哭过。

    周女士送她到宿舍，林玫送她下楼，叮嘱她一切注意事项，周女士只是泪眼汪汪，不过走的很干脆，扭过了头就再没回来过，倒留下林玫一个人，有种无措的沉默，和淡淡的难过。林玫后来回想起来，当时乍然一看或许潇洒，可是竟没有送周女士到校门口再走，她后来想原因，发现真正的原因是她根本没办法自己独自再走回来。那么长的路。

    “不愧是985大学，哪哪儿都气派！”路过一对父母，热情洋溢地拉着自己的儿子拍照，一家人笑得很开心。

    林父得知她高考分数的时候满面不悦，后来得知她录上了大爆专业，还是中档985的时候吃了一惊，但还是拒绝来送她，还是觉得丢人。

    林玫已经没有羡慕了，这么多年，她心里想的是没感情也同时没了“甜蜜的负担”，她始终认为，负担即使甜蜜，也还是负担，就像人们提起，也永远不会省去“负担”两个字。

    这个大学是周女士花了钱，找了老师报的，林玫以为以自己小白花而且成绩不错的人设可以让老师给自己免费报一下，这是她处心积虑在他面前表演这么久的唯一原因，没想到还是不行。看来也不是好处都能占啊。

    其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之前听过无数遍了，可是不叫人亲历一遍，总是不能全懂。好比一颗夹心糖，到底含化了和直接咬碎了不一样。

    林玫的宿舍是四人寝，她是三号床，自己很满意，因为可以时常晒到太阳，阳光对于她永远是第一选项。

    在她收拾本就不多的行李的时候，一个舍友也进来，小小一张脸，瘦瘦的身姿，长发及腰，感觉是个温和的气质，眉目间又有一种睥睨万物的神情。

    “你好？”她笑了，歪了歪头“我睡三号床，我是林玫。”她穿一件淡粉色过膝裙，一点样式也无，只是紧紧束腰，将青春女孩子窈窕身子勾勒尽致。

    “二号床，徐挚。”徐挚勾起嘴角，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女人之间的磁场，她立刻得知，未必那么好相与。

    “需要我帮你吗？”，林玫很真诚地说，她看见后面几个壮汉人均一个巨型粉色行李箱，这些东西，徐挚自己一个人会收拾到猴年马月。

    “不用了，谢谢你，你去吃饭吧。”徐挚笑了笑，这一次明显比上次真诚不知道几倍。

    林玫想，这是下逐客令呢，也没有意识到其实自己也不算“客”。可惜等到她想明白的时候，已是千帆过尽。

    和徐挚一起去逛了逛学校，半壁江山尽是碧绿，淡淡玫红点缀其间，娇而不妖，一眼望去，湖光小山色，御街人从众。

    徐挚温和地说起这学校的历史，出过什么风云大家，还能指着远处模糊的白色影子告诉林玫那是谁的塑像。

    林玫望着这一尊尊雕像，都面色不祥，无法探究其喜怒哀乐。这一方有形状的石头，可以代替这个人，永远地站在这里，好像真能让时光停留。也是，毕竟时间那么残忍，只靠人力可没办法抵抗似水流年。

    徐挚好像刚记起来一样，转头对林玫俏皮地一笑“忘了说了，我爸在这里教书，所以我基本从小在这里长大，我这次可真的把家搬过来了。”说完，看着这美丽偌大的校园，眼里溢出难以言说的满足。

    林玫望着她，突然有些羡慕，看来吗徐挚是一个内心很柔软的人呢，她很喜欢这种做事有获得感的感觉，林玫自问无趣，自己上一次觉得做什么事有获得感已经是上辈子的的事了。

    林玫从小到大从来都是懒而烦。成绩还行，因为不能不行，所以她一直不动声色地学习，但是这的确是她很厌恶的一件事。每一次看到学年大榜的时候，从来没有过一种“哇塞考第一了功不唐捐功不唐捐”的感觉，她从来只是觉得松了一口气，再一次从断头台全身而退。

    但是之后她还是每天去图书馆，看一些书，教人向善，她有时候困惑，世界上真有这么善良的人，为何她从未遇到？

    徐挚和她一起去学生处报道，两个人都安安静静，林玫发现徐挚这个人攻击性时有时无，切换自如。于是沉默地报道完，几个学长学姐过来加了微信，说小学妹可以多来玩，她们两个都点头，笑着睁大眼睛说好哦好哦，实际内心也在为再次许下一个注定无法兑现的承诺而感到可笑。

    两个人慢慢走回宿舍，不发一言，但是神奇的是谁也没有觉得奇怪，好像他们天生如此一样，。

    不知不觉已是日暮黄昏，穷途末路，地平线卡着那一轮烈日，迟迟不肯落下，林玫突然想起东邪西毒，当时没看懂的电影现在也是没有想懂，但是她永远忘不了那橘红的画面，关于古道西风瘦马，这是她最初的记忆。

    徐挚继续收拾行李，晚上去找徐教授吃饭，这下差不多一家人住在学校里，喜气洋洋。

    她们宿舍是两人寝，当然住宿费也很昂贵，林玫不想浪费在这个学校里的寸寸光阴，岁月鎏金啊。

    她夜晚出行，想仔细看一看这座城市，这座她想过无数次的城市，路灯幢幢，每一个都像一朵烟花爆在枝头，昏黄的，沉默地给她照亮一路，看着车来车往，她发觉好多从来没见过的车牌，好多颜色，好多一看就非富则贵的号码。她打开手机，一一搜索，面色平静，搜完了，关机，她发觉她这个时候离世界很近，离好多声名，好多煊赫很近，她几乎能做一个电影中的旁观者了。

    有点饿了，她当街找了一个充满社区风味的小店，她想坐在一个温暖的地方，晒一晒太阳，让自己暖和起来，可惜现在太阳西沉，月神高悬，皎洁，而欠缺生机。她想起初中时学的生物知识，植物大多是白天进行光合作用，夜晚进行呼吸作用。夜晚也不只有人在呼吸，还有很多，很多生灵，在白色月光中，深深浅浅地呼吸，想到这里，她很开心地笑出来，最爱吃的西红柿打卤面也更加美味。

    这儿的面即使在没有她好心情的加持之下都可以说是非常好吃了，她边吃边觉得很有安全感，在这样大这样繁华的一个城市，拥有了自己的落脚点，总有一种领先全世界的感觉。

    “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大碗。不要葱花，香菜多放。”一个声音引她注目，她觉得自己这种很小众的口味竟然能这么巧再听到一次？她扭过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套装的人，心想好奇怪，什么单位发这种衣服。没戴眼镜，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她只能大着胆子继续看下去，眯起了眼，她想真不能怪她，扭头看人本来就难，顶多被发现，她不信这么大一个城市，还有人能认出她来，她可是彻头彻尾的异乡人。

    点餐大妈发现了她猥琐的目光，面色无语地看着她，她鸟了一下，准备再看两秒就收手，可惜大妈的眼神比她更先进入黑衣男子眼中，黑衣男子若有所感回头。

    看到了一个长头发的女生，他不甚在意。眉目依旧淡淡，盯着手机，手指间歇点击屏幕，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贺琼章懒懒回应“好，今儿晚上我过去。吃了，不用管饭。”

    刚挂断，面就上桌，他吃了两口，不辨神色，起身，走出了这间家常餐馆。

    林玫再一次看见他的背影，心里有点在意，为什么这人这么神秘，永远都是背影，除去一个完整的一百八十度，再无法从其他角度窥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