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瑜启:
原谅金玉。自三月一别,金玉虽经过一段时间的安宁,但始终胸中郁闷难以纾解,金玉肤若火烧肉若刀割,金玉已到达身与心的极点。金玉只觉被困于这躯壳,每日困于这深宫,魂与灵分离,金玉日夜煎熬。
然,难以启齿与父亲、哥哥当面告别。若知瑜姐姐是一缕孤魂,不嫌金玉这身子弱,往后姐姐就是金玉;若是知瑜姐姐不愿,还望姐姐替金玉与父亲、哥哥告别。
远山,青江,金玉往之。至此永别,此世再无江金玉。
江金玉敬上,崇中二十年十月
这信上布满了泪痕。知瑜忍不住眼角滑下了泪,蜷曲了身子。
这身子果然受不了一点刺激,看完这封信整个身子浑身疼痛。
这封信夹在《西南轶事集》里。她醒来后青幺递给她解闷。
知瑜第一次穿到这里时,知瑜就发觉这个姑娘有了抑郁倾向,之后进行了干预和疏导,却还是没办法克服由心理带来的生理痛苦。
上次她离开时还觉得她开朗了许多……
这个时代给这十四岁的姑娘带来了不公,她心思敏感又细腻,却被养在皇宫里。母亲早逝,父亲有最大的兵权却远在西北,常年只有书信,兄长经商求学在淮江,只有逢节过年才能回。此外还有偏心的祖父母、糟心的叔叔。
知瑜哭出了声。
“郡主,是心口又疼了吗?”青幺放下药,满脸担忧,递上净巾。
“老毛病了,缓缓就好。”知瑜擦干脸上的泪。“青幺,我问你,我这次落水前有见过谁吗?我是怎么掉进去的?”
知瑜不信,不信真的就毫无征兆,突然全身疼痛。
青幺思索摇了摇头,“那日我并未郡主身旁,据安定郡主说。”
“是……池边土松了了,失足意外掉进去的。”说完青幺微微观察知瑜的表情。
意外?赵和玉又在这里面是什么角色。
“大哥知道这件事了吗?”知瑜现在可没办法直接离开。
“太后娘娘让人先别遣信了,说世子月底便返京。”
知瑜疑惑,“怎么十月就返京?”
“郡主,现已腊月十一了。”青幺些许不解。中途郡主不是醒过一次?
知瑜这时候才注意到窗外的大雪,江知瑜真的会在这刺骨的腊月去到河边?若是她寻短见,信怎么是八月的?八月之后的记忆又怎么全是空白?
如果不是意外,这里又是谁想害她呢?
五次,次次都唤来她。她们之前能共存身体里,可这次她半点儿也感受不到江知瑜的存在了。这次应是最后一次了吧。
知瑜断断续续在这边的世界也有七八年的时间。
究竟是什么你不想让我知道?
江知瑜,若你是被人害死,我会为你讨回公道后离开,若是……,我便像你信上说得那般后再离开。
我若是在那边昏睡太久,我爸妈也会担心的。
没了江知瑜,她一旦离开就是永远离开了。
“青幺,你把疾风叫来。”
疾风是江知瑜兄长江怀瑾特地请求皇上给江知瑜留下的侍卫,可靠,脑子转得快。但一般是跟前庭的羽林军住在一起,非召不入后宫。
“去查查我落水之后,宫里面人员走动情况,失踪、死亡、离宫,还有突然关系不好的情况都查查看。”
疾风微微一怔,随即颔首。
江知瑜的命,我知瑜就先认下了。
知瑜一口气喝下了床头黑黢黢的中药,苦得她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小姐,赵嬷嬷来了。”
青幺话音还未落,赵嬷嬷径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宫女,一个在整理披风,一个在收伞。
“安和郡主,太后老人家听说您醒了,让奴婢先来看看您。您落水那天可是吓死太后了。”赵嬷嬷坐到了床边,抚着江知瑜的手。
江知瑜的母亲是太后的养女宁安公主赵若安,自小也是在这宫里长大,这慈宁宫的年纪稍大点的宫人都是看着宁安公主长大的。对江知瑜的疼爱在面上都是真的。
“嬷嬷,”江知瑜双眼含泪,泪水径直往下掉。
“知瑜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扑进了赵嬷嬷怀里。
赵嬷嬷也抹了抹泪,“没事儿了没事儿,好孩子,告诉嬷嬷,你那日怎会去那池子边?”
“知瑜不记得了。”
江知瑜刻意抹去那段记忆,肯定有一定目的。
“知瑜醒来只觉得头痛,连着这两三个月是全无印象了。”
只要一想这头是真的痛,不住地冒冷汗。
赵嬷嬷看着江知瑜突然冒出的满头大汗也是一惊,为她擦起了汗。
“别想了别想了,现在人没事儿就行。”
待江知瑜好转了些,赵嬷嬷摸了摸她的脸。
“世子十五就到京了,到时候你身子好些了,让他带着你坐马车在城里转转。”
“给太后和嬷嬷添麻烦了。”说着眼泪又流下。
“别哭别哭,心疼死嬷嬷了,有啥想吃吗?嬷嬷给你做。”
“想吃嬷嬷做的醉鸡,知瑜都好久没吃到了。”
“嬷嬷做的醉鸡,天下第一!”
赵嬷嬷点了江知瑜鼻子一下,“没出息,时间差不多了,奴婢得走了。”
“嬷嬷再见,我等着你做的醉鸡。”知瑜挥了挥手。
“真是个孩子。”赵嬷嬷扬着笑意,摇了摇头。也就这孩子永远好满足。
一个宫女给赵嬷嬷系上披风,另一个宫女给她撑起伞。
在赵嬷嬷背影消失后,江知瑜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
作为太后心腹的赵嬷嬷不像是知内情,那太后也极有可能不知道。
那会是谁?
疾风花了两三天弄清楚,长秋宫被封了,里面住着端妃。落水当天,运往东南城外的马车有四五辆。
江知瑜沉默不语。东南城外有一个皇城最大的乱葬岗。
那日,御花园究竟发生了什么。
“郡主,世子爷回来了。”
江知瑜从书案前站了起来,望向门口。
来人穿的还是秋日的白色云锦薄绒,冒着雪前来,未着披风。后面的侍卫举着伞在追。
“知瑜!”沉稳有力,略显焦急的江怀瑾。
“青幺,去沏壶热茶。”
“大哥。”江知瑜自然地将手中的暖壶塞到了江怀瑾手里,伸手拂去他肩上的雪。
江怀瑾上下打量了一遍她,似确定她无事才真正松了口气。原本有很多的话想要说,却一下子都说不出来了。
“莫要再有下次了。”最终只挤出来这句话。
江知瑜含着笑,她可是摸清楚了江怀瑾的性格,平日里对着他妹妹絮叨许多,有的时候就不能先让他开口。
“疾风,青幺,你们收拾收拾,一会儿咱们出宫回府。”江怀瑾喝了茶,有些郑重。
江知瑜有些诧异,“太后那边?”
“我刚去过了,太后的主意,不用去拜别了,年后宫宴再进宫。”
她还想再问问,但是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江知瑜!”
一个披着大红双色金云锦面白狐狸皮斗篷,步履越来越急的声音渐近,“别拦着本宫,谁拦着要谁的命。”
宫女和嬷嬷拦着往里冲的赵和玉,江怀瑾护在江知瑜身前。
“安定郡主,这是慈宁宫,别扰了太后娘娘休息。”可以想到,在他不在的日子,这些人又何其欺负知瑜,江怀瑾紧抿双唇,盯着赵和玉
赵和玉,淮地吴王嫡女,五岁被接入宫养在苏贵妃膝下。
据野史记载,在崇中末消失的郡主就是后续嫁给“扶西赵于将倾”的第一权臣端木修远的纯禧公主,史书上被喻为“如玉温善,如佛慈悲”。
显然,史书美化了许多。
赵和玉闻言脸色一缓,扫视了屋里面的人,在看到江怀瑾的时候微微一顿,“跟本宫去跟太后娘娘前说清楚,那日你究竟是如何落水的?”
江怀瑾已全然知晓那日知瑜落水时,赵和玉就在身旁,也从疾风传的信里面知道了知瑜落水后忘记当日落水缘故。
“你想我如何说?”江知瑜也猜到了两个人在场,一人落水另一人素日跋扈,大家会如何猜测这件事情。“你不想我说我是意外落水,说我是自己跳进去的?”
提到这话,赵和玉一脸不可置信,打量江知瑜许久,似想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指着她没说出话来。
片刻后,“不论你是记得也好,忘记也罢,那日是我将你从水里救起来的。你就该对我感恩戴德。”
“那我又是如何落水的?那日你约我去御花园作甚?”明明记忆中,从未与她交好,又为何要去赴约。
赵和玉约的知瑜去御花园?江怀瑾目光顿时冷冽,未等赵和玉开口。
“赵和玉,你不知为何长秋宫被封吗?”
“你将她叫去,不就是想要她的命吗?”一贯温和有礼的江怀瑾说出带着刀子的话,似有万般力穿透力。
赵和玉脸色微白,“这件事我并不知,我也是长秋宫被封之后才知晓端妃娘娘她......”
“安定郡主,”江怀瑾打断了她的话,“你回吧,若我再知你对金玉说一些不好的话,做一些不好的事,我会如实将你做过的一切都告诉吴王。”
“他们管不着我,”旁边的婢女拉了拉赵和玉,赵和玉舒了口气,“也罢,对忘恩负义的小人,本郡主也不屑于交往。”
马车中间是镶着金的热炉,炉边铺着厚厚的毛皮,马车里四壁都贴上一层绒布。原本的一匹马变成了三匹。
知瑜进去的时候不由一顿,她前年来的时候,说了马车坐着太僵硬,太小,坐着不舒服。随口对江怀瑾提了她觉得舒服的马车是怎么样,没想到,这次就坐上了。
“大哥,那日御花园是发生了何事?长秋宫为何被封。”端妃自皇帝赵祯还是穆王的时候就陪伴左右,二十多年的情谊怎么会一朝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