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让她觉得眼熟。
远处,男人被一群孩子打打闹闹地追赶着,整幅画面看上去是个美好的景象。
哎呀,在陪小孩子玩吗?真温柔啊。不过那个人……感觉很熟悉。这样想着,她怀着莫名的熟悉感走过去,准备寒暄几句。
男人不知何时因故摔倒在地上,孩子们你推我往笑嘻嘻地围在一旁,她也好奇地凑过去看热闹,于是发现没有生气的男人腹部被生挖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大洞,大量鲜血从他身下蔓延,弥散在她的鞋底,将土地浸染成血黑。她惊讶地观察四周,笑嘻嘻的孩子们统一的棒球服上都沾着殷红的鲜血,血点和油脂从他们垂落的手中往下滴落。毫无疑问,男人腹部的大洞正是这群孩子用她们的小手挖出来的,罪魁祸首们仍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说笑。
“我就说嘛,球就在他肚子里!”开口说话的女孩视若珍宝似的紧捧着棒球。
“太坏了!他居然说没偷我们的球!不可饶恕!”
“大人总是这样,要求我们诚实友善,但是他们自己却爱欺骗。好虚伪哦!”
“是惩罚呢。呵呵,这就是偷了我们的东西,还撒谎骗我们的下场。”身边的女孩抬头望她,在血腥的场景下,显得鬼气森森,“姐姐,你不会这样的,对吧?”
她没有被吓到,目光扫过几个小孩手里攥着的金属棒,又看看血泊中的男人那张些许变形的脑袋和完全血肉模糊的脸,意识到男人是被几只金属棒击倒在地,又被活生生挖去腹部血肉死去的。一个成男子怎么会被将将到他大腿的小孩击倒在地?也许是孩子们将他绊倒后再进行痛击的也说不定。她没兴趣当福尔摩斯,不打算细细分析作案过程。
“你们杀了人,知道吗?”她皱着眉头,“觉得自己是未成年,就有恃无恐?”
“可是他是坏人!”女孩捧起血迹斑斑的棒球给她看,委屈巴巴,“是坏人啊!”
“坏人,不是该死吗?”又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问。
“即使是坏人,也未必非死不可。”她说。
“姐姐,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呢。”
“什么都不懂啊。”
“你根本不懂。”
你不懂,你不懂。你不懂,你不懂。
小孩们颇有默契地齐声低语,怨念的眼神参杂着愤恨,仿佛她是个助纣为虐的大坏蛋。
她后退一步。
不对劲。
第二天,男人的尸体就消失了,连带那一大滩血迹也是,无声无息地蒸发,仿佛根本不存在。即使她去问周围的人,他们也皆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她又去问警方,警方不仅忘了有尸体这回事,还忘了她曾报过警。有关那男人的一切,像是她的一个幻觉,只是一场噩梦。
难道这次故事的核心是恐怖吗?她不是没有在恐怖故事中生活的经历,故而静观其变,观察周围有何异样,结果等她到达下一个故事中,也没发现任何特别之处。
又经历了几个故事,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等到重新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她怔了一下,在街头停下脚步。
男人惊恐地用手指着面前拿着喷壶的老婆婆。挺好笑的场面,一个高大健硕的成年男性居然害怕一个年迈力衰的婆婆。
“你、你想干什么?!不准靠近我!”他同样注意到了稍远的她,额头青筋暴起,更是色厉内荏地边后退边冲她吼,“你也想要杀我?!给我滚开!不准过来!”
“啊?”
她发出迷惑的单音节。
即使他那么急促地后退,婆婆慢慢悠悠的步伐仍然追赶到他身前。
婆婆笑呵呵地说:“你要多浇水才能茁壮成长哦。”说着,婆婆举起喷壶,语气温柔地像是在哄孩子,“来,多喝点水吧。”
“滚开臭老太婆!去死啊!你往我身上喷什啊啊啊啊啊——”
喷壶中的水瞬间喷射而出,悉数溅射到持续怒骂的男人身上,伴随阵阵惨叫,他的身上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出枝叶与花苞。男人挣扎着想要逃离,面庞满是汗珠,硕大的枝干彻底穿透他的头颅,熄灭痛苦的呻吟,留下狰狞无比的表情。细小的根须缠绕在一起,亲密地穿梭在他的头骨和皮肉中,一朵朵可爱又娇嫩的粉色郁金香纷纷绽放,散发出芳香,并带出一股诡异的气息。
见她步步走近,婆婆自顾自向她介绍:“这是我最近买的新品种,还不太懂得栽培方式,让您见笑了。”
她伸出手去探已经变成植物的男人的呼吸,又抚上他冰冷又结实的胸肌,确定此人已被穿颅致死。
她如往常那般寒暄:“哪里,您栽培得很好。”
粉色郁金香的花语有“幸福”与“爱怜”的含义,然而看到男人死时的惨状,这两个词汇倒像是嘲讽。
稍稍走远后,她回头望去,只见婆婆正以与自己外表不符的巨大力气将那株植物连根拔起,大她两三倍的植物被其轻松抱在怀中,如刚刚接近男人那般朝家搬去。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不觉得自己目前身处的故事是恐怖故事。那位婆婆是园艺师,在此之前从未出现过这种诡异的状况。如果是恐怖故事,她应该早就能察觉到,毕竟她可是有经验的人。
她想得不错,第二天婆婆便似乎忘了这件事,浑然不知昨日发生了何种诡异的事,记得那一幕的只有她。
是那个男人的问题。她如此断定。
以他的精神病发作似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体验了很多次死亡,导致精神逐渐崩溃,看谁都觉得想搞他,合理的被害妄想症。
跟她一样是不断体验许多故事的人吗?只是体验的东西截然相反而已。很有趣。
再一次遇到那个男人,证实了她的想法。
他坐在马戏团的观众席上,一脸恐惧和茫然地环顾四周,眼神有些恍惚,与其她脸上布满兴奋和期待的观众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突然出现的呢。
自己只是去趟厕所而已,没想到回来就看到她最感兴趣的人出现了,于是她不再把注意分给马戏团的表演。
“嗨。”她友好地冲他打招呼。
“你、滚!别靠近我!我……你们又想怎么杀我?赶快滚开!”
可惜高大的男人并不吃这套,反而被她吓出一身冷汗,惊惧升到极点,毫不意外他要是只兔子,一定会惊到跳起。他嘴上念叨着一些疯话,来回左顾右盼却没能寻找到武器,只能被她吓得连连后退,直到撞上坐着的观众。这位观众手中夹着的香烟因此掉落在大腿上,烫得自己痛呼一声。
“喂!你没长眼睛吗?”被撞到的男性观众从语气到外表都像个混混,“找死?”
听到“死”这个字,她注意到可怜的男人明显打了一个寒噤,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饱含怨恨。
“去死,你们都该去死!就凭你们?!啊……呃啊,不要靠近我!你别过来!混蛋!我……”
难道他这次的死亡是被小混混杀死吗?
她笑脸盈盈地凑上前:“真抱歉,我的朋友脑袋有点问题,不小心没看好他。”她掏出几张钞票递给混混,“请您原谅?”
混混原本被疯子吓得不知所措,见到钱后两眼放光地接过钞票:“这样的得看紧点。”
她点头称是,回头冲男人伸出手。
他显而易见的戒备,瞪着她仿佛在看什么洪水猛兽,依旧不长记性地往后退,但因座椅的缘故难以快速逃离。
“去死!你们都想杀了我,不是吗?!我才不会被你们杀死!呃……这么多人,哪一个是来杀我的?全都是?都该死……我要把你们全杀掉!”
精神病。
她翻了个白眼,强硬地拽着颤抖的男人随便走到几张空位前,无视他愤怒又恐惧的一堆废话,按住男人的肩膀坐下,自己则坐在男人的右手边观察他,她不禁怀疑是否真的可以与他正常交流。
她清清喉咙:“咳,我记得你,之前——”
声音戞然而止,她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男人的喉咙被精准地插入一只飞刀,不仅如此,额头和胸腔左侧也如出一辙地插入了飞刀,伤口溢出的鲜血宛如盛放的彼岸花,顺着身体线条滴落在地面,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黝黑的眼睛大大的睁着,好似死不瞑目。
他又死了。
全场欢呼,众人语笑喧阗的声音汇聚成密集规律的节奏,还时不时有口哨声传来,所有人都为马戏团的技艺折服,只有她的心脏在不断急促跳动,如擂鼓般听得一清二楚。
饶是她见多识广,也不禁僵直身体,甚至没有抹一把脸上温热的液体,而是缓缓转动犹如老旧发条的脖颈朝舞台看去,原来马戏团本幕的表演是扔飞刀。
果然,这个男人体验的是无限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