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面圣的消息传到文书库时，赵士衍正在街头跟人比拼画作。

    窄窄的小巷里，人群拥成两路半圆，挤在一起叽叽喳喳，中间的地上则用水写着这次的主题：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裁判站在巷尾，手里捧着个香炉，表情凝重地看着那上面即将燃尽的香线。

    “时间到！”

    裁判开口，嬉笑声戛然而止，人群散开，被大家围在里边的人这才露出了个小脑袋。一左一右，两个少年，他们抬手落笔，在各自面前的墙上画完最后一笔，宣告着比赛结束。

    此时刚入春，春寒料峭，而两位少年则丝毫未觉寒冷，甚至额头都早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裁判缓步走来，观赏着两旁的壁画：左边重景，烟雨蒙蒙云腾雾绕。右边重人，孑然一身孤影为伴。

    各有各的好。

    裁判收走两人的笔杆，开口：“现在开始投票，大家觉得谁画的好，就站到谁那一排！”

    人群又开始移动，有的往左有的往右，还有的左右摇摆，更有甚者大声争议着：

    “这诗重在一个‘景’，而非‘人’，很明显赵士衍审题不明。”

    “确实，赵士衍太过年轻，读不懂这诗也无可厚非。”

    ……

    听这么一说，右边的人群又开始往左边齐刷刷地挪去。

    裁判拿起一个破锣，刚准备敲响，一声洪亮的“赵士衍”就传了过来。

    大家扭头看向来人，只见一个灰扑扑的身影飞奔过来，连头上的冠帽也跟着一起飞扑在地。

    “赵士衍，皇上，皇上……宣，快！快去文书库！”

    来人气喘如牛语焉不详，但赵士衍却听懂了，他眼睛一亮，顾不上听比赛结果，往来人怀里塞了个东西，欢呼雀跃着往文书库方向跑去。

    见赵士衍离去，灰头土脸的青年慌忙起身，朝大家讪笑道：“我叫王臣，是赵士衍的同僚，结果就由我来替他听吧。”

    王臣的话音刚落，一声春雷炸响，眨眼，淅淅沥沥的雨便从天而降，大家怕沾湿衣裳，不由往巷子深处躲了躲。

    “快看墙上的画！”

    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家纷纷看向墙画，只见赵士衍那副，随着雨水落下，墙面被一点点打湿，看者就像是被带着入画一般，一点点往前走去。画中人身后是浸湿墙壁的雨水，雨水顺着墙壁上的裂缝弯弯绕绕，似成一条溪流。偏偏，在画中人出现的那里，雨水被屋檐挡住，身前刚好是不折不扣的“水穷处”。

    “妙啊，妙啊。”人群发出一声声惊叹。更有人站出来连连称赞道：“画作最大的问题就是静，古今中外多少画师想方设法把‘静’画成‘动’，没想到今日居然得以所见。这次我选赵士衍！”

    “我也选！”

    “我也！”

    破锣敲响，裁判大声公布出今日的胜者：“赵士衍胜！胜者壁画将被永久保留于此！”

    王臣得意洋洋拍着胸脯道：“看见没，我同僚！我同僚！”话说两句，突然想起什么，王臣慌忙把怀里的章子拿在嘴前哈了又哈，而后在那副“行到水穷处”的角落重重地盖上了个红印。

    移开，大红的“赵士衍”三个字显得异常夺目。

    回文书库的路上，赵士衍不由得哼唱起之前在画院学来的打油诗：

    风萧萧，车遥遥，五行八作画中吆。

    天未明，笔不停，画中仙子入梦迎。

    意思是，等到画师行路万里、阅人无数、画作万卷之时，画中仙便会进到画师的梦里，倾听画师的愿望，并将其实现。

    彼时，夫子借这诗询问起大家的愿望，学生们叽叽喳喳活泛异常，有说要荣华富贵，有说要长生不死，甚至还有说要羽化登仙。

    轮到赵士衍，他歪着脑袋想了又想，开口：“当然是名字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名字更重要的东西了。所以我想让我的名字流芳百世、名垂青史。”

    夫子捋着胡须笑言：“想流芳百世哪需画中仙，只要入得圣眼，就能流芳百世。”

    入得圣眼……

    赵士衍不自觉又笑了起来，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文书库，就仿佛看见了朝自己招手的画中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