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晚，黑得让人害怕
小区门口的那盏看似要坏的灯，今天是彻底地不亮了，我拎着塑料袋，慢吞吞地往家走。
太黑了，但是我不想开手电，因为没必要，我巴不得因为看不清路，在某个地点意外地死去 。好累——这是我心里唯一的想法。
但是老天是不会让我得偿所愿的，就是这样，我许下的所有愿望一个都没有实现过。
看吧，我完好无损地走到了六楼的家门口，生了锈的铁门上贴满了小广告，哦一个月之前这个门还不是这样的，那时候还有人管。
门缝里夹着几张宣传单，不用看，一定是楼下超市促销活动的宣传——他们老是搞活动。
之前它们可能还会被人算作珍惜地拿回屋，现在的几张破纸我随手扔在了楼道里，会有人管它们的，但不是我。
左脚踩右脚，脱下了鞋。
外套随手往那个要坏掉的二手沙发上一扔
我靠着沙发滑落在地上，拿起遥控器点开了那部他最喜欢的电影
那部电影的台词我几乎能背下来了，他要是还在，我可以给他展示一番。
抓起塑料袋里面的易拉罐啤酒，指甲盖叩开了就对着嘴喝了起来。
我还没吃晚饭
要是在一个月前我一定会被唠叨
什么胃不好还这样，要爱护自己身体等等碎碎念的话语一定会钻进我的耳朵。
而现在的我呢，很自由没人管，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想活，最好把我痛死。
我有胃炎
换做平常一定会被他一巴掌呼我脑袋上，骂骂咧咧地给我做粥垫垫胃。
我喝酒有时候上瘾，不喝睡不着。
他知道后每次在我喝酒前总会做白粥或者其他的给我垫垫胃。
他也不是无底线地让我喝，一周只能喝几次，一次只能喝几瓶，这些都是有数的，家里的厨房大权在他手中，我只能乖乖听话。
现在呢，就我一个人，我爱咋喝咋喝，没人管我了——我成了孤儿。
电影不停地放着，其实里面的内容我一点没看，只是播放着的声音能让我好受一点，我害怕。
我怕的东西有很多
但是他在的时候就会好很多，就像他说的，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孤单地活着强
我信了他的鬼话。
这个房子有太多他的痕迹
我白天的时候就会逃一样地离开这里，我害怕，我好害怕，这个屋子让我恐惧。
它时时刻刻在提醒我，他已经不在了，我不敢面对，我不想回来，但是我没地方去了
所以我会在傍晚拖好久好久，我有时候在街上瞎晃悠，有时候在打工的店里免费加班，有时候会去蹲在小巷子口喂流浪的猫。
我看着人群忙忙碌碌，他们有刚下班的小年轻，有刚放学的学生，有刚要去买菜的大爷大妈。我看见他们我总是心头一酸，都怪他，是他抛下了我，让我难受。
我有时候恨我爸妈，是他们先抛弃了我，他们先跑去了那个世界。
有时候恨老天，为什么总是这样对我。
我也恨他，给了我关怀和温暖然后就不管我了。
但是啊，我最恨的是我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呢？
我有时候在网上冲浪看见别人幸福的样子，立刻就会划走，可能是大数据搞不清我的心，推送的都是让我厌烦的，怎么你们也要嘲讽我吗？嘲讽我活成这个鬼样子？
我好难受，别人的幸福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所有的不堪，直到他的出现，我的心态才有些好转。
网上说做人一定要爱自己
爱自己？怎么爱？
我不懂，后来才知道爱人也是一种能力，如果从来没看过，可能真的不知道，这个发现是从他住院开始，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也会爱人了。
我爸妈走得早，大概在我小学三年级，走得突然但是我不意外，自打我记事以来，他们不是吵架就是吵架。
人们说孩子是爱的结晶，他们有了我，证明他们曾经爱过吧，但是看他们的样子很难想象他们如何相爱的，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果真不假。
后来我那个没见过几面的外婆成了我的新的监护人，她也是不太想管我，她那边还要照顾她小女儿的孩子，我去了又是给她增加新的负担
我小时候也是懂了些察言观色，自动申请留在这里，编的谎话是舍不得学校的小伙伴，拙劣的演技，我们假装拉扯几番回合，她便妥协了，只说她有时间会来看看我的
一次都没有来过。
好在他们还是留下了些钱财给我，父母的遗产和外婆每个月会给我定期邮寄些钱维持我的生活，怎么说呢，饿不死我但是也没好到哪里去，考虑到可能我以后会上大学，我决定我的生活程度——饿不死就行
我很清楚外婆是不会为我提供高中和大学的学费，毕竟每个月给我的钱少得可怜
但是我不恨她，要怪就怪我妈跟我妈妈的妈妈关系似乎不是那么好吧，外婆也没义务突然关爱我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外孙。
我一天基本上只花几块钱，中午一个三块钱的面包，晚上要是饿就买个袋装的泡面或者下个清汤挂面，复杂的我不会做也没耐心做。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上大学，我的人生没有条条框框没有人规定我怎么做，没人教我该怎么做。
我该做个什么样的人，我想做个什么样的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我看着其他人家的孩子们被要求好好学习，读个大学。
哦，那我也这样吧，随着人群，应该不会错。
长期地凑合地吃饭，我又瘦又黑，放学回家的时候偶尔会听见坐在大院里的大爷大妈感慨的声音——我怎么成了这个鬼样子。
我不愿意听那些对我评头论足的声音，我不愿意看那些对我鄙视又掺杂着些许可怜的目光。
我不需要，我不可怜，我也没有被抛弃，我一个人可以面对这个世界，是我不要他们，不是他们抛弃了我
对，我不需要。
炎热的酷暑，考完了五年级最后一场考试，前桌的几个女生围在一起看着报刊里的星座解说，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其中一个女孩跟我一样是水瓶座，听他们说水瓶座的代表物品是玻璃。为什么是玻璃？我微微皱皱眉头，下课铃这时响起了，大家早已收拾好了书包，结伴飞快地跑出教室。
我慢悠悠的收拾着书包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跟他们一样？
一，家中无人等我
二，我不想遇到那群混蛋
那群混蛋是指几个初中的黄毛小混混，可能是看香港的古惑仔看多了，一个个觉得自己特别牛逼，还组织了一个很搞笑的名字，叫什么帮。
我只是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觉得搞笑，第二次遇见他们就忘记叫什么了。
我的运气向来不好，果然还是没躲过他们，被揍了一顿，书包里仅剩的几块钱被拿走了。
幸好，我早就预料到了，所以一天带的钱不超过七块。
你问我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反抗？我打不过他们。
告诉老师？其实被打的地方挺明显的，她每次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我理解她，对于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少管一件事少给自己找一个麻烦。
那几个黄毛知道我没人管，专挑我这种人下手，我就算打得过他们一次，但是能次次打得过吗？
反抗了一次，可能他们会更猛烈的报复吧。就算他们把我打死了，可能都没人发现。
我算了一下还是不反抗划算，他们打我的时候我就护住了关键的部位。
少受点痛，虽然我是个无所谓的人，但是我还是怕痛。
很讨厌，我的领口被他们拉扯得变大，蓝色的校服上满是他们的脚印。
上学期间偶尔也被他们抓到，被揍完的第二天，穿着满身脚印的校服去学校，我就像过街的老鼠一样躲闪人群的目光
幸好暑假了，我只有这一套校服，要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拖着隐隐作痛的身体往家走，到了家门口刚要拿出钥匙打开门，这时我听见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你好”清爽的男声
我转过身。
是个少年，年龄看起来估计和我差不多，比我高了些，长得挺好看。
他在我家的对门，老小区一层只有两户，看来他是我的新邻居。
他站在门口问我
“你是住在我对面吗？”
我点点头
“我叫江羽，你的新邻居。”
他上下扫了一下我的衣服。
“怎么搞的？”
关他什么事？一个陌生人的突然关心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我没回答他，拿出钥匙打开门进了屋。
我洗完了衣服，准备晚饭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我在猫眼查看，是一个陌生清瘦的女人，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
我打开了一条门缝，女人身后的少年突然探出一个头，我瞬间懂了
是我的对门邻居。
虽然我不太喜欢那个少年但是我还是礼貌地问候了女人。
她瘦瘦高高，一身米白色的针织衫和棉麻布料的长裙，声音温柔又好听。
她把手中的餐盒给我，说是她自己做的小菜，希望我能尝一尝。
我礼貌地道谢了，少年则是一脸担忧地看我，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但是我自己可以处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这样只能显得我更加可怜
不，我不需要。
暑假里，在我下楼倒垃圾或者买生活必需品的时候偶尔会遇到少年几次。
他总是脸上挂满了笑容
有时候他是和清瘦的女人一起买菜，他乖巧懂事，总是拿着最沉重的东西。
母慈子孝，甚是碍眼。
他们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我啊
阴暗地沟里的老鼠
每次他们见到我的时候，总是笑着跟我打招呼
我只低着头装作看不见他们的样子
拜托了，装作看不见我好吗
你们幸福的样子
我好嫉妒，好嫉妒
求你们了
再次见到他是在我最不堪的时候
六年级的开学典礼结束了
放学及其的早，明天开始正式上课
我背着包低着头快速地想跑回家，按照“习俗”今天是危险日
极其有可能被那群黄毛堵截，少挨一顿揍是一顿
就在我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时，突然肩膀上有只手把我按住了。
我惊恐地往后看去
果不其然，就是那几个黄毛
他们把我拖到小巷子里，扯开我的书包，来回搜索我的裤兜和口袋，最后只找出皱皱巴巴的七块钱
“草，你这个穷逼，就七块钱，打发叫花子呢？”
一个胖一点的黄毛哈哈大笑
“老二，你还不知道他？没钱的臭孤儿，能有七块钱就不错了，他唯一的用处就是这副身体了，还挺抗揍的，赶紧动手出出气，哥几个爽完去网吧”
我惊恐地看着他们，立刻蜷缩成一团，用手臂护住头，闭上了眼睛，我希望他们下手轻一点，别用脚踹我，我昨天刚晾干的校服可能要保不住了。
我只听见拳头刮过空气的风声，感受到身体的疼痛。
好痛，为什么？
为什么非得是我？
“你们在干什么？！警察叔叔快来！这里有人打架！”
一个稍微耳熟的声音突然响起
几个小黄毛见形势不好，抓起他们的衣服和我那少得可怜的钱就跑了。
我稍微松开了我的手臂，好痛，每动一下都好痛，眼睛突然从黑暗中看向光明有些不适应，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
“能起来吗？”
声音离着我好近
“嗯”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眼前人的样子逐渐显示出来
原来是他啊
他伸手把我拉起来，顺手捡起掉在地上沾满灰尘的书包
他拍落了书包上的灰尘，然后他就顺其自然地拿在了手里没有要归还的意思
我往他身后一看，懂了
“你骗他们？为什么？”
“嗯，骗了他们”他一脸无所谓地回答我，看样子没把那几个混混放在眼里
“看你校服，跟他们一个初中吧，不怕他们报复？”我上下扫了他一眼，辨认出他身上的衣服和那群混混是同款。
他看了眼手表。
“走吧，先回家，路上聊。”
他单肩背着自己的包，手上还拿着我的书包，我都害怕他的肌肉拉伤了。
我伸手，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的包，我自己拿。”
他笑了一下
“怎么？怕我不还给你啊？”
我挑了挑眉，满脸不爽
“不是”
“哦？那就是心疼我喽？毕竟确实不轻。”
这是肯定的，毕竟今天是发书的日子，书包里装满了整个学期要学的书本。
何况是两个不相上下重的书包，它们像两个大秤砣一样。
我赌一包辣条，他明天一定肩膀和手臂酸痛得很。
我晃了晃手
“给我”
他笑着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走了，我愣了一下，快步跟上他。
夕阳下，我和他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
秋风抚慰着我的伤痛，痛感减少了不少，我喜欢秋天
我们一路上一直没说话
我是个孤僻的人，但是我不是不懂感激的人
虽然我不是那么喜欢他，他这种飞蛾扑火一样的方式我觉得有点蠢
但是他救了我，让我少受了很多伤，也挽救了我的校服
于是在我再三的内心挣扎下，鼓起勇气说了句
“谢谢”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被他听见
他突然停下脚步，我转身看他。
那是我一生中见过最美的画面。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心脏停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