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

    一声呼唤，谢言下意识地回头。末了，又尴尬地笑了笑。

    谢言是谁？莫说修真界上下，就是随便找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离飞升只差一步之遥的正道魁首，没人比他更担得起仙尊的称号。

    可他已经死了，那人唤的自然不是他。

    至于他怎么死的……说来实在是窝囊，一个自称系统的东西无视他的修为轻而易举地杀死了他。

    魂魄离体，堂堂仙尊成了一介孤魂野鬼。

    系统的实力强大到超乎谢言想象，本以为他会就此魂飞魄散，没想到系统并不打算乘胜追击赶尽杀绝。既然如此，谢言也没准备挪地方，继续待在他的苍雪峰。

    啊，差点忘了，苍雪峰已经不是他的了。他的身体也不属于他了，里面住着一个名叫戚行的来自异世界的灵魂。

    那人刚从他身体里醒来的那天，眼中写满了紧张与新奇。又是摸摸衣服又是摆弄佩剑的，连屋内的陈设都要研究个仔细。

    发现房中那面铜镜后，却是再也不肯移开眼了，痴痴地站了许久，还是系统出声才让人回过神来。

    再次见到系统，谢言心中止不住地好奇，系统夺舍他的身体让异界之人接手，究竟有什么目的。

    人鬼殊途，除非是在冥界，抑或是对方是怨力滋养的恶鬼，不然任凭你修为通天也无法发觉寻常鬼的踪迹。谢言深知这点，便无所顾忌地跟在戚行身边，偷听着他和系统的对话。

    “宿主，您的任务是扮演「逆袭至尊xx」中的反派谢言，请严格遵循原书剧情，收主角为徒，反复折磨主角，让主角……最终顺利达成被主角虐杀致死的结局。”

    主角？任务？谢言听得一头雾水。

    “完成任务后我就能回去了吗？”戚行急不可耐地询问。

    莫名其妙被卷入一个陌生的世界，谢言有些可怜他，全然忘记了戚行占据的是自己的身体，认真说来他可比戚行可怜多了。

    “宿主完成任务即可回到现实世界。”

    得到系统的肯定回答，戚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请宿主闭上眼，让我为宿主传输原主的记忆。”

    系统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谢言闻言皱了皱眉，他那些无聊的记忆有什么可看的。

    就在谢言腹诽的时候，戚行已闭眼躺在床榻之上，唇角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显然，他对接下来发生的事充满期待。

    戚行这眼睛一闭，就是整整三日。

    三日后，他睁开眼，系统准时上线，“主角不日便会出现，请宿主……”

    戚行看上去有些不对劲，神情恍惚，不停地流着泪。

    看着自己的脸露出这种脆弱的表情，谢言说不出的心烦，抬手就想擦去这张脸上的泪水。

    啪嗒——

    眼泪径直穿透他的手掌，砸在地上。谢言愣了一瞬，收回了手。

    “请宿主……”

    戚行唤出佩剑，挥向前方，厉声道：“乱我道心，当诛！”

    “任务失败，宿主会被抹杀。”系统扔下一句警告，直接下线。

    戚行握着剑的手在颤抖，渐渐地，他的手收紧，肩背挺直，握剑的动作不再生疏。

    他眉目冷凝，气场强大。仿佛照镜子般，谢言看见另一个自己。

    ……

    “仙尊，今日收徒大典，掌门特意命晚辈前来提醒您不可缺席。”

    “嗯。”戚行微微颔首，惜字如金，神态气度居然与谢言平日里的样子有九分相似。

    谢言心情复杂，干脆收回视线，专心去逗弄自个儿养的那只蠢鸟。它在外面野够了，今日才飞回来。

    蠢鸟先是看了眼谢言，接着又看了眼戚行，滴溜溜转着大眼睛，似是在问“怎么有两个主人”。

    它犹豫了一会儿，飞向戚行。

    冥界出身的鸟就是比寻常的鸟笨上许多。谢言眼底的落寞一闪而逝。

    看着迎面飞扑而来的蠢鸟，戚行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温柔。

    铛——铛——铛——

    飘渺的钟声从远处传来，谢言与戚行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同一个方向。

    收徒大典，开始了。

    ＊

    往年收徒大典从不出席的谢言这回竟破天荒地赏脸来了，在座的万剑宗长老们纷纷忍不住在心底揣度谢言的心思，费心地寻找话题与谢言攀谈，一如既往地在谢言这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人这儿碰了一鼻子灰。

    戚行完全是谢言2.0的做派。任谁也想不到，这具壳子悄无声息地换了个主人。

    “目标人物已出现！目标人物已出现！目标人物……”

    系统不厌其烦地循环播报着这句话，戚行听得头疼。等他扫视全场将目光锁定在一道瘦小的身影之上时，系统终于停止了他的噪音攻击。

    谢言紧紧追循着戚行的视线看了过去。

    少年年岁不大，面容精致，明明拥有连谢言都不禁赞叹的天资，却始终低垂着头，眼神怯懦闪躲。

    戚行的视线在主角身上停留了太久，首座上的掌门师兄都看在眼里，淡淡开口道：“这孩子天赋倒是不错，可惜……”

    生了那样一双眼睛。

    灵力化作的手强行地抬起主角的下巴，一眨眼的功夫便破除了低劣的障眼法，一红一黑的双眸彻底地暴露在人前。

    红眸似血，黑眸如墨，长在瘦弱的少年身上，更平添了几分诡异。

    异瞳，素来都是不祥之兆。历年来，异瞳修者无一不堕入魔道，为祸世间。

    在场的众人议论纷纷，仿佛已经预见了少年未来会是何等可怕的魔头，厌恶、惧怕、鄙夷……种种恶意如排山倒海般骤然压向他。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安的情绪在眼中不断蔓延。忽然，有什么吸引了处在漩涡中心的他的注意力，他转动眼球。

    他静静地注视着谢言所在的方位，妖异的眼睛仿佛在对谢言说——

    我看见你了。

    怎么会？谢言一边告诉自己是他多想了，一边片刻不停歇地回了苍雪峰。

    他能猜到后续的剧情发展，自然也没待下去的必要。

    戚行他，一定会不顾争议收下主角为徒。

    系统能轻易杀死他，同样也能轻易地杀死戚行。从一开始，戚行便没有选择。

    若是换做自己呢，谢言脑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他应该会在师兄出手前拦住他，或许也会收下那孩子，天生异瞳，不是他的错。

    ＊

    戚行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厚厚一沓从藏经阁“借”来的典籍，主角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他身材高大，把主角挡得严严实实，等主角探出头和谢言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谢言的直觉没错，主角果然能看见他。

    “师尊，”主角牵了牵戚行的衣袖，“有鬼……”和您长得一样。

    戚行手猛地一抖，典籍掉了一地。

    “你说什么？！”他用力摇晃着主角的肩膀，眼神急切。

    嘘——谢言将食指放在嘴唇，对着主角眨了眨眼。

    “我、我乱说的。”主角搪塞过去。

    谢言顿时松了口气，莫名地，他不想让戚行知道他的存在。

    戚行眼底掠过一抹暗光，看向主角的眼神中多了一层不喜。他躬身捡起散落在地的典籍，谢言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

    “凝魂”“复生”，一本又一本的典籍上反复出现这几个字眼。

    谢言心中一惊。

    人死不能复生，执迷于此无异于逆天而行。戚行孑然一人来到这里，与这个世界并无牵挂，他想复活谁？

    谢言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

    夜色已深，谢言一时犯了糊涂，习惯性地走进曾经的房间。

    等看到背对着他的人影，他才意识到不对。

    戚行，占据着他身体的人，正端坐在铜镜前，用手指一寸一寸细细地抚摸着镜中的眉眼，眼神无比的眷恋，仿若对面不是一面冰冷的镜子，而是他此生的挚爱。

    慢慢地，戚行屏住呼吸，小心地将唇印在铜镜上。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短短的一瞬却又像是永恒。

    戚行心跳加速，他不再满足轻轻地触碰，他看着镜中的人像，疯狂地不顾一切地亲吻。

    戚行叫着他的名字，“谢言…谢言……”

    烛火摇曳，却映照不出谢言的影子，他从头到尾都像一个旁观者，安静地目睹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荒谬，太荒谬了。

    谢言的脸上后知后觉地浮现被冒犯的愠怒。

    他真想冲过去揍醒戚行，想掰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少有的冲动战胜了理智，仗着戚行看不见他，对准顶着他的脸的戚行就是一拳。

    拳头理所当然地没过身体，两人的距离也因此被拉近。

    谢言清晰地看见一行泪从戚行眼尾滑落，这是求而不得的痛苦到了极点的眼泪。

    “谢言……”戚行不甘心地注视着铜镜，等待着镜中人的回应。

    真是个疯子。

    谢言呼吸一窒，逃也似的离开房间。

    后来，他常常懊恼，他应该在发现戚行隐秘的心思的这天躲得远远儿的，这样也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