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裴衔羽没回这个家已经有五年了。他不是不想念,是不敢,心里是惶然的。一周前,父亲打来一通电话要他回家。他百般推辞不得脱,只好定了一张最晚的机票,在今天磨磨蹭蹭到了安江。
父亲执意派人来接,裴衔羽劝说不下,不得不谎报了航班抵达的时间。然而拉着行李箱走出机场时,他眼前却闪过了一个莫名熟悉的影子。裴衔羽心里一惊,压低了帽檐,暗自在内心祈祷了万次,试图将自己混淆进杂乱的人群里。
可他最怕的还是来了,只是来得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山崩海啸。就在裴衔羽以为他已经成功蒙混过关的时候,有人拽住了他行李箱的拉杆,语气平淡地说了句上车。
裴衔羽只得灰溜溜地跟着他走。
一样的声音,一样的步伐,只是底子比五年前稳健了许多。刑淮臻的样子像是他们昨天才刚见过面一样,他也不着急去看裴衔羽的慌张窘迫,一手把行李提上后备箱,然后开门坐进副驾驶,并没有和他多说什么的意思。车里加上司机只有三个人,裴衔羽庆幸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够好,不至于会让父亲担心到为他安排保镖的地步。等他整理好心情,再想去看一眼刑淮臻的时候,格挡突然升起来,将他一个人困在了后座的位置上。
好像就是故意一样,那小子一直没有正眼看他,也不让裴衔羽看见他的脸。他在后座上翻来覆去坐立不安,突然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裴衔羽一直以为自己的心理准备做了足足五年,面对这一切,已经是坚不可摧水来土掩了。
可是,他又怎么骗得过自己不去在意莫名其妙发涩的心口。即使裴衔羽从不肯说起,他却也从来不曾向自己否认过这个事实。他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不应该、这背德,但他也控制不了自己不住地去想。
刑淮臻呢?那刑淮臻呢?
车子在楼前停下,有人来给他开门,叫了他一声小裴总。裴衔羽愣了一下,道了声谢,一时不适应这突然而来的高位。被接待人员领着往大楼里走的时候,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回头。他知道刑淮臻没有下车,他为什么没有下车。
坐电梯上了顶楼,父亲就在办公室里等着。裴衔羽五年没见他了,因为怕从屏幕里见到刑淮臻,他连视频电话都很少和他打。其余人退了出去,中途只有助理进来给他端来一杯咖啡。咖啡的味道很香,他和父亲互相寒暄、问候,裴衔羽这几年一向习惯了喝速溶的。
聊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了解完他的近况,父亲满意地点着头,却不知道裴衔羽扯了将近一半的慌。他并不是什么杂志社的总经理,也从来不坐办公室。裴衔羽这五年的生活就是各地到处奔波,跟着前辈一同收集资料,做采访。前辈故去之后,他决心要完成她未竟的事业,于是裴衔羽扛着他的相机,以一个他甚至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记者的身份,独自做起了这份跟危险人性.交手的工作。
谈到这次要他回来的原因,父亲派人去把刑淮臻叫了上来。父亲和他说自己年纪大了,慢慢压不住那些董事了,公司里的人他没几个信任的,是迫不得已要打扰他的工作,叫他这个儿子回来给自己撑撑场子。裴衔羽说这没关系,因为家里的事他毕竟有责任承担,代价不过是熬了几个晚上,赶在最后一趟航班之前把要发表的稿子改好了。
刑淮臻进门的时候,他正和父亲聊到股份的问题上,裴衔羽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光听着术语就几乎要晕头转向了。刑淮臻进来随意坐下,在没人问起之前,只是一个人安静望着窗外。裴衔羽趁机偷偷瞄了他两眼,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他的西装烫得很平,很显然并不是他自己烫的。
刑淮臻带上来了一些报告,在父亲的要求下,他简单讲述了一遍,但眼睛一直没有看过他。裴衔羽听得有些头痛,求助似的望向父亲,见他开怀笑了,说这些东西要慢慢消化,回家再细说也不迟。刑淮臻说完便起身走了,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他则被留下来又聊了一会。父亲提议他在公司大楼里转一转,寻一个他喜欢的地方做间办公室,裴衔羽也欣然接受了。
但只转了几层楼,走了几个部门,他就有些身心俱疲了。引导人员建议他上九楼休息一下,裴衔羽便跟着去了。正值午饭时间,父亲也发了微信说建议他去尝尝公司准备的员工餐,虽然他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拿了一份甜点和汤坐下了。
楼上的视野很开阔,他特意找了个不引人瞩目的角落,坐在沙发里往窗外望望。街上似乎有一家新店开业,拉着横幅,挂着可爱的装饰,店门口有工作人员装扮的人偶招揽顾客。但裴衔羽的心思并没有全盘落在看风景上,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而那个声音主人似乎正在拉着他的同伴寻什么乐子。周围用餐的员工几乎都哄然笑着,经历过人世,裴衔羽听得出来那些笑声是真心的,而非因为他是董事长的儿子而故意迎合。他们喊他淮臻,有些关系好的则以兄弟相称。裴衔羽第一次毫不遮掩地混在人群里遥遥望他,知道他是这群人里最耀眼的那一个。他换了新的发型,甚至打了耳钉,右手上还带着一只戒指。刑淮臻的世界在他触碰不到的地方阳光明媚,他比他先放下过去,已经开始他新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