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遇想不通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来到“珍味苑”的,明明几个小时之前自己还在家里加班写教案。
上午接到李赟的电话,说是攒了个高中同学的局,都是几个老熟人,趁着元旦大家正好聚一聚,卓遇没有多想裹着个羽绒服就出门了,连妆都懒得化。
卓遇和李赟两个人是高中同班同学,上学的时候两个人关系就不错,毕业以后又都留在江州市工作。
卓遇回到了自己的母校江大附中,成为了一名历史老师,而李赟则在寸土寸金的淮宁路开了这家名叫“珍味苑”的中餐厅。
从李赟的名字可以看出来,父母对他寄予的美好祝愿。
小李同学没有背离名字的初衷,虽然没有做到文武双全,但是家财万贯这一点还是很符合的,毕竟人家有一位做房地产的爹。
李赟大学毕业以后并没有子承父业回家继承家产,而是孤身一人闯荡了餐饮业。
卓遇一度以为这是一个富二代为向家族证明自己从而自力更生的故事,后来才知道这是个结局为be的爱情故事。
不对,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单恋未遂的故事,毕竟爱情故事是两个人的剧本,而单恋则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关于开餐厅当事人李同学的回答是,“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首先要抓住她的胃,为了我们家一一早日喜欢上我,开餐厅势在必行。”
就这样大学一毕业,李赟就开了这家餐厅,结果餐饮生意越做越好,而女主角方一却再也没有在他的生活里出现过。
李赟是一个经常能给人“惊喜”的人,这事儿卓遇从高中就知道。
就比如说,此时此刻李赟并没有告诉她所谓的“几个老熟人”的聚会,实际变成了高中同学聚会。
卓遇以为的几个老熟人充其量就是她和李赟再加上赵翩翩和陈邵康——这个从高中就形成的饭搭子团队,结果到了现场她发现那三人一个都没来。
再比如说,李赟也没有告诉她江逸然会出现在聚会之中,这个在她生命中销声匿迹很多年的人,此时此刻就坐在她的右手边,甚至两个人的动作幅度稍一加大,胳膊肘儿都能碰到一起。
卓遇觉得自己今天出门一定没有看黄历,不然怎么会素面朝天顶着没有洗的头发出现在高中同学聚会上,尤其是前男友也会出席的同学聚会。
包厢内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大家各自找座并互相寒暄着,服务员也开始上菜。
聊天话题一开始无外乎是车子、房子和工作,有几个结婚早的同学甚至聊起了育儿经。
但是自打卓遇右手边的男人出现后,话题几乎都围绕他展开。
“上周回国的。”
“……”
“我没有结婚。”
面对大家一股脑的疑问,江逸然的回答显得慢条斯理。
不知道是不是卓遇的错觉,总感觉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对方加重了语气。
听到江逸然说自己还是单身未婚时,现场的一些男同学开始起哄,更有甚者吹起了口哨。
“瞧见没有,咱们班的大帅哥还是单身,在场的女同学可要抓紧了啊,肥水不流外人田。”
说这句话的是一个带着眼镜的圆脸男生,卓遇记得他叫张超。
张超说完,刚刚吹口哨的男同学又开始起哄,“我怎么记得你出国前是有女朋友的?”
“嗯。”
“咳咳咳……”
不合时宜的咳嗽声响起,好在与包厢内嘈杂的环境音相比并没有那么突兀,但可能是心理作祟,咳嗽声的主人此刻有些坐立难安。
“哗……”
江逸然接过手边保温水壶倒了杯热水。
但想来是很烫,玻璃杯上氤氲着热气,他用手侧碰了碰杯壁并没有喝的打算。
不一会儿,这杯水径直出现在了卓遇的面前。
卓遇接过水杯心虚的说了声,“谢谢”。
这杯水的主人并没有空回应她,他依旧在侧身“热聊”中,虽然大部分都是别人在问,他偶尔回应几句。
如果不是温热的液体从口腔滑入腹中切实带来的暖意,卓遇可能都要怀疑刚刚那双递过水杯的手是旁人的。
这样的小插曲并没有人在意。
刚刚吹口哨的那个男同学似乎对江逸然不依不饶,依然追着他问道:“那你是为了出国所以才和对方分手?”
卓遇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皱,连她都感受到了这话里的莫名恶意。
卓遇不大高兴,就算已经分手多年,她还是见不得别人为难江逸然。
赵翩翩曾经见识过卓遇对江逸然那副护犊子的模样,事后感叹,“卓遇你完了,你被江逸然套牢了。”
卓遇当时狡辩道:“换做你,你能忍受陈邵康在你面前被人欺负?”
那时候赵翩翩对陈邵康还是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态度,陡然一下被自己的好姐妹戳破窗户纸,颇有些恼羞成怒,当即说道:“向来都是他欺负别人,就算被人欺负了也是他活该,是他自己欠收拾,再说了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惜当时没有把这段话录下来,不然卓遇一定会在赵翩翩和陈邵康婚礼前好好嘲笑她一番。
这边卓遇还在眉头紧锁,从回忆到现实不停地拉扯,想着怎么酝酿开口替江逸然解围,毕竟两个人尴尬好比一个人为难。
“是我被人给甩了。”
“……”
包厢里顿时陷入令人尴尬的寂静,大家一度怀疑是不是听错了,就连那个一开始准备让江逸然下不来台的男同学也顿时愣住了,似乎这并不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
呸,让你担心人家,人家根本没有当回事。
卓遇在内心唾弃自己的狗腿性,并安慰自己,这是作为人前女友的条件反射,换个人她肯定也这样。
卓遇不知道,在她皱眉为难的时候,江逸然早就发现了她的小动作。
她在担心他。
江逸然突然心情很好。
怎么感觉江逸然说自己被人甩了语气那么高兴?
在座的同学们内心纷纷充满狐疑,但是还要佯装镇定。
一定是我们的错觉!
但是八卦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关于江逸然被人甩了的消息自这天之后开始在同学群中不胫而走,故事的版本也是层出不穷,当然了这都是后话了。
大抵是受不了冷场的尴尬,周围的几个女同学开始岔开话题,直言李赟不靠谱,把他们撺掇到一起自己却没有来。
卓遇左手边的马涵也打圆场说道:“就是,把我们喊到他的地盘上自己却开溜了,咱们可得敞开了吃,反正李赟请客。”
“卓遇你和李赟关系那么好,他应该告诉你他去哪儿了吧?”
话题的焦点一下子转向自己,卓遇始料未及。
面对张超的疑问,卓遇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我也不知道,李赟没告诉我。”
确实没告诉她,卓遇要知道今天是场鸿门宴,绝对不会来。
“好了好了,不管李赟了,咱们今天难得聚在这儿可要好好尝尝珍味苑大厨的手艺,平时想要来这儿打卡可不容易,现在可是网红餐厅了,要排很久的队呢!”
随着班长张斯年的话语落尽,现场的气氛又重新活跃了起来,加上餐厅经理来他们包厢打了招呼,还送了两瓶珍藏红酒说是李赟特意交代的,所以即使东道主缺席,这顿饭的后半场吃得也还算尽兴。
但不包括提心吊胆的卓遇,她觉得今晚回去她必定消化不良。
因为身边难以忽视的存在,卓遇整晚连说话都格外的没有底气,她把这种心虚归结为分手后遗症,谁让自己甩了人家,虽然她的后遗症比正常人晚了几年。
卓遇没有想过自己2018年的第一天就过得那么刻骨铭心,毕竟前任诈尸这种事她也是第一遭儿遇上,要怪就怪江州太小了,去哪儿都能“偶遇”熟人。
算了,今晚过后也见不到了,管他呢。站在路边的卓遇找了个借口安慰自己,便低头查看手机软件上网约车的距离。
2.5km。
很好,马上就能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但是老天向来爱开玩笑,一抹熟悉的身影闯入卓遇的视线,她把自己羽绒服的帽檐又拉低了几分,试图掩耳盗铃。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
一分钟后,面面相觑的两个人。
谁也没有先开口。
算了,让让你。
卓遇带着标准的微笑,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向面前人挥手致意,“哈哈,好巧啊。”
“是挺巧的,毕竟和卓老师是一个包厢吃饭的缘分。”
卓遇听着这话怎么那么阴阳怪气,还叫她卓老师,但是说话的人又似乎语气很轻快。
卓遇把这归结为语言的艺术,并暗自感叹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把面前这人的嘴皮子磨得更加利索了,骂人都不带脏字。
白色的网约车缓缓停靠在不远处,司机师傅见路边一男一女并没有上车的动作,便摇下车窗正打算提醒对方。
江逸然抬了抬下巴示意,“你在想什么,车来了。”
“我怀疑你刚刚在骂我,但是我没有证据。”
……
卓遇说完这话,两人都是一愣。
她有些懊恼自己一时心急,便有些口不择言。
“二位上不上车啊。”
伴随着白色大众汽车的急躁喇叭声,卓遇火速和旁边的人挥手道别。
“我先走了,再见。”
谁知未等卓遇关上车门,刚刚还在路边的男人已俨然坐在旁边的座位上。
江逸然言简意赅道:“顺路蹭车。
卓遇望着窗外小声咕哝道:“也不知道顺的哪门子路。”
司机师傅看后座二人气氛有些尴尬,以为他们是一对正在闹别扭的情侣,出声劝道:“小姑娘,你男朋友是看你大晚上一个人坐车不放心,所以才这样说的,还有你这个小伙子,送人就送人,非说什么‘顺路蹭车’,这么口是心非会让姑娘误会你的心意的。”
“我们不是……”
“师傅走吧。”
卓遇解释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
她转头看向旁边正双手抱胸闭目假寐的始作俑者。
明明前一秒还在说话……
司机师傅通过后视镜看到两人的反应,自认为是小情侣之间的玩闹,一边开车一边笑着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
不知道是太过疲惫还是车内昏暗的环境作祟,江逸然眼皮渐重竟真的感到一阵困意袭来。
车行至半道,一阵凉意灌进了卓遇的脖子里,她猛地一哆嗦,以为是雨水透过未关严的车窗钻了进来,毕竟最近天气不好时常下雨,卓遇抬头瞧了一眼,发现车窗外面竟然飘起了雪花。
她转身准备提醒旁边的人把另外一边的车窗也关紧,刚上车时因为密闭的车厢夹杂着空气中若隐若现的前任乘客的香水味,两个人都默契的把两边的车窗留了一条缝隙。
卓遇一转头,却是对方安静的睡颜和耳边绵长的呼吸声。
这是卓遇今晚第一次认真地端详面前这个人,和记忆中的面孔逐渐重叠,除却因为年岁和阅历褪去的青涩,她有些惊讶的发现——江逸然竟然一点也没变。
不单单是外在的容貌。
就在卓遇盯着江逸然出神的时候,一双明亮的眸子映入她的眼帘,昏暗之中,四目相对,呼吸交织。
不知道是谁乱了谁的呼吸,也不知道是谁入了谁的眼眸,一种悄然的气氛弥漫在狭小的空间。
卓遇率先败下阵来,快速后退到自己的安全区域,语气平静道:“我是想和你说外面下雪了,提醒你关窗户。”
只是如鼓点般的心跳声出卖了她,好在旁人听不见,只有她自己明白。
“嗯。”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白色的汽车在雪夜之中渐行渐远,只在略带积雪的地上留下了两条潮湿的车轮轨迹,而这看似平行的轨迹很快被后面行驶的车辆所打乱,似乎在暗示着这对各怀心事的男女此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