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车在人迹稀少的街上飞驰着,最终停在了柏林大道上。他走下车,望着那座熟悉的房子,从窗口透出幽幽的灯光,却不是为他等待的。
他不受控制似的向前走着,靠近那房子的每一步都让他感觉温暖又痛苦。
本想默默离开的他,听见房间里传来的谩骂声和孩子的哭声,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踹开房门,冲进房间里把对抱成一团的母女俩施暴的男人拎出来,丢在绿化带上暴揍,用拳头发泄心里的怒火。
直打到那男人眼眶崩裂,满脸鲜血,他还是不能停手,狂暴地挥舞着拳头。
周围很吵,有哭喊声,有叫骂声,可是他都听不见似的,红着眼睛暴揍瘫成一团的人。
“好了,”他脑袋里有个声音说,“够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不够不够,还不够,他是个人渣,他打女人,他打女人!”他继续打着,为自己的出拳找借口。
远处传来的警笛声并没有让他的动作有瞬间的停歇,脑中的声音再度响起:“陈长炜,停手。”
高高举起的拳头悬在半空中,蓄满了力气,像是要砸下来,又像是在跟不存在的对手对峙着,最终,打人者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在警察赶到之前窜进没有路灯的小巷里消失不见了。
昏过去以前,他听见自己的嘴在说:“陈长炜,我又救了你一命。”
好像做了大梦一场,浑身上下筋骨酸疼,陈长炜活动下肩膀,立即传来针刺般的疼痛。
随着疼痛传来的,还有一声惊呼。
陈长炜睁开眼,一个戴着口罩的女人正拿着针头一样的东西在自己身前。他立马推开女人,紧张兮兮地坐起来:“你要干嘛?”
“付了钱了,你不做吗?”嚼着口香糖的女人问道。
“你说什么,莫名其妙。”意识到自己裸着上半身的陈长炜慌忙去抢自己的衣服。
女人把针头丢进托盘里:“你才莫名其妙。”
准备穿衣服的陈长炜忽然感觉后背一阵刺痛,对着房间里的镜子一看,半个后背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线条,他对着镜子仔细辨认着。
当他看清楚身上的图案时,咬着牙骂道:“陈长江你个混蛋。”
他的后背上,纹到一半的正是塞尔比教堂的平面图。
陈长炜踉跄地离开,走进刺眼的天光里,女纹身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真是个疯子。”
“对,没错,我就是个疯子。”
陈长炜被便民电子屏上的报道吸引,熊孩子绑架案的犯罪嫌疑人被警方抓获,犯下这样罪行的竟然是一个怀孕的女人,这样劲爆的消息足够引起舆论的哗然,报纸上的头版头条也是这个消息。
新闻临近尾声的时候,他手里的电话响起来,陈长炜觉得有时间做个疯子也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因为他连疯子都没得做。
“我有新发现了!”电话里传来肖清月兴奋的声音。
陈长炜赶回集装箱的时候,肖清月像献宝一样把一张快递单交给他。
“这是什么?”
“是从有问题那个接头人身上掉下来的,我在警局时发现的,被我偷偷藏起来了。”
陈长炜打了个哈欠:“这有什么用?”
“我是这么想的,那个区块链的下家为了不暴露自己才找的这个人,可是他每次交易都要找不同的人吗,他哪有那么多的精力呢,所以逃跑的那个人一定是跟这个人很熟悉的人,虽然因为智力问题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可是既然是熟悉他的人,在这家伙的生活范围内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肖清月得意洋洋地把外卖单翻过来,“我还趁着警方不注意把他家的地址写下来了,我聪明吧。”
她看着对方脸上陈讷的表情:“你是,陈长炜?”
“抱歉,”他说,“是我。”
“不是这样的,”肖清月忙把手背到身后,像犯了错的小学生,“我没有那个意思,相反,”她说,“我很高兴见到你。”
陈长炜显然没有领会她的意思:“我也不想出来的,但是他刚在我身上纹了半个塞尔比教堂,我恐怕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了。”
“那怎么办?”
陈长炜平静地看着肖清月震惊的表情,后者自觉失态不自然地别过脸。
“去你找到的地址守株待兔吧,”陈长炜落寞地说,“我不是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两个人从千层饼那里借来了墨镜跟口罩,正式开启蹲守。
在肖清月搜集来的地址附近枯等,两个人的情绪越来越低落。
“对不起我不是陈长江。”
当他再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肖清月几乎忍不住要一巴掌拍在他脸上:“陈长江怎么了,陈长江怎么了,干嘛念念不忘的?”
她恨陈长炜的软弱和不争气,失败是一回事,可是你很努力的失败跟你什么都不做只会怨天尤人的失败,绝不是一回事。她正在头脑里组织语言想怎么骂醒这个榆陈脑袋的时候,陈长江小心地问:“其实,你喜欢陈长江吧。”
“什么?”肖清月被他这个毫无根据的荒唐问题逗笑了。
这个笑容更成为佐证题设的根据,陈长炜一脚踢开路边的易拉罐瓶:“人人都喜欢陈长江,连我是个男人都觉得他好帅,世上有谁能不喜欢他呢?”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肖清月被他说得莫名其妙。
陈长炜没有告诉她昨天晚上,如果不是陈长江及时出手,自己可能真的做下不可挽救的事了。那是他第一次,依照自己的意志用拳头教训人。过去的三十年他一直缩在软弱的躯壳里,有了陈长江之后,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因为他发现他不仅可以躲在自己创建的心理安全区之下,还可以躲在另一个意识体后面。因为他知道,仗义率直、嫉恶如仇的陈长江不会丢下自己不管,他会为自己出头,以他想要的方式,却不用让自己背负任何的责任和愧疚。
昨天晚上,当他释放内心深处暴虐情绪的时候,也看到自己卑劣的内心。
为了维持自己可怜的体面,将那些不堪的事情通通推给陈长江。其实两个人之间,受惠的一直是他,表面上是陈长江闯祸之后总留给他一堆烂摊子善后,实际上是陈长江有意无意在为他潜意识里的情绪买单。
“你怎么了?”肖清月看出他情绪的变化,担忧地问。
陈长江摇摇头,他再想身为意识体的一部分他能分担点什么,他忽然意识到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也是一个人的事情,他不能因为陈长江接手就把所有问题通通交给对方,他也必须做点什么,可是怎么做呢?
“去问问看喽。”他听见一个声音,分不清是从脑海里生出来的还是从心里,可是那并不重要,陈长炜目光坚定地朝前走着。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陈长江的……”肖清月的声音落在身后,陈长炜没有听见,或许听见了,只是没往心里去而已。
肖清月完全没想过,在自己生活的城市里,还有这样的人生。
在午夜她亲自送到警局的男孩叫叫黄岩,而此刻她完全认不出他来。
四个跟他长相差不多的男孩裸着上半身趴在地上疯闹,他们旁边还有两个小一点的女孩儿抱着缺胳膊少腿的洋娃娃,几个孩子一样脏兮兮的,脸上都是智力不足的呆滞表情。
瘸腿的中年男人敞开门把两人让进屋里,站在几个孩子前面向两人摊开手:“看好哪个了?”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两眼眍?颧骨深深地向里凹陷,皮包骨的脸上布满了横纵交汇的褶皱。
见两人迟迟没有回应,男人的声音里带了些许不耐:“你们不是来租孩子的?”
听见他的吼叫声,从室内跑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妇女,紧缩着肩膀,抱着胀大的肚子直勾勾地望着男人,任由口水从下巴滴到肚皮上,脸上的表情和旁若无人般疯闹的几个孩子如出一辙。
“我们不是来租孩子的。”陈长炜说,在男人挥起拐杖赶人之前递过去一叠钞票,指着曾有一面之缘的男孩说,“我们要找昨晚租他的男人,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男人露出一口大黄牙,狡黠地看着他。
陈长炜把钱包里的现金都翻出来递过去,面无表情地说:“那小子犯了道上的忌讳,有人要找他,如果你还是不知道的话……”
“我确实没有他的联系方式,”男回答,“不过我有他的摩托车牌照。”在他的示意下较大一点的女孩儿从坐垫下拿出一叠脏兮兮的大小各异的纸张送过来。
男人在其中挑拣着,找出一张用黄色蜡笔画的车牌,在两人眼前晃了一下,随后揉成一团丢在角落里,女孩跳着去捡的时候,男人对他俩下了逐客令。
“什么嘛,刚刚是什么情况?”从那个满是晦气的房间出来后,肖清月久久不能平静。
陈长炜放下电话沉默着,望着对面楼上的某扇窗口,窗口上一个女孩抱着她的画大哭不止。
“还有你,你刚刚为什么要给他钱,”肖清月挡在他跟前,“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这种行为叫做助纣为虐,不对,你是陈长炜还是陈长江?”
“你觉得呢?”
“行事不羁像是陈长江,可是你的眼睛,”肖清月说,“是陈长炜的眼睛。”
陈长炜没有回应她,静静地消化着郁在心口的情绪。
“所以我就更不明白了,你怎么会那么做呢?”肖清月抱着脑袋,“在这个城市里,怎么会有租孩子的事情发生?”
“何止如此,那个男人还是孩子的父亲。”陈长炜说,从兜里摸出陈长江的烟给自己点上一支。
肖清月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仅如此,他生孩子的目的就是作为商品出租或者出售。”陈长炜吞吐着烟圈平静地诉说着令人心惊肉跳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肖清月看着他,“真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你在阳光里长大,自然没见过那些,”陈长炜回忆着说,“大三那年我作为支教去了山区,去了以后才发现他们需要的并不是老师,而是一个渠道,一个跟外面互通的渠道,为的就是把自己的孩子卖个好价钱,不让中间的人贩子抽成。”
“天下居然有这样的人,不对,虎毒不食子,他们连人都不是,”肖清月握着拳头说,“那我们怎么办,什么都不做吗,在这里看风景?”
“不,我们盯着他别逃走,这里的情况已经告诉老张了,警察在来的路上。”
肖清月站进他吐出的烟雾里,和他肩并着肩眺望着那个悲伤的窗口,她忽然觉得这个性格软糯的数学老师,一点也不软弱。
“真是的,这种人就应该抓起来关进监狱里让他一辈子不能出来祸害人,或者抓起来集体进行化学阉割。”
“化学阉割?”
“化学阉割也叫做药物去势,它呢始于美国,是对男性□□罪犯注射一系列雌性荷尔蒙药物使其失去□□,”即便是这样仍旧觉得不解气,“要不然干脆把肾摘了,生而不养已经是犯罪了,何况是把自己的孩子当成牲畜卖掉,还有生孩子卖的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肖清月正骂得过瘾的时候,陈长炜拍拍她的肩膀只给她看背着大包小裹的一家八口。
“哦,是那家人,他们要搬家吗?”
“透露客户信息,摊上麻烦当然要逃了。”陈长炜把烟掐灭丢进垃圾箱里往街对面去。
“你干嘛?”
“在这苦等着就是怕他跑了,”顾忌着肖清月的安危,“你在这儿等着就好。”
肖清月望着他的背影确定他不是陈长江,微笑着跟上去。
管片的警察到位的时候,陈长炜正缠住男人,两个大一点的男孩儿却跑掉了。警方把这一家带走的时候,也带来了陈长炜需要的消息。
两个人在路上买了简单的卷饼当午餐,一边往预计目的地赶路一边吃。
22
最开始引进观光用的敞篷电车的时候,还引发了一场全民性质的投票活动。最后以压倒性的优势开启了引进计划,值得注意的是,八荒市本地居民仅占投票人数的百分之二十八,而这些票数基本上都集中在反对选项上。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跟发展旅游的大事业相比,本市的那点小“喧闹”根本不值一提。
不过当双层加长的豪华版观光车落户的时候,本着看热闹的心态,八荒市的居民还是夹在从外地赶来参观自己投票成果的外地人之间不情不愿地围观了一阵子,不过这个热度也就是那一阵子而已,随着看自己投票成果的游客走掉以后,这个没什么历史古迹也没什么高科技创新的城市就这样被人遗忘在时光里,剩下崭新的观光列车仍旧肩负着自己的使命,一圈一圈地环游城市。
鲜少有游客光顾的司机在看到一对拎着食物并肩等车的小情侣时,很想向他们展示出八荒市热情好客的传统,不过对方显然没有搭话的心情,无视他的笑脸踩着楼梯直接上了二层。
“总之欢迎来到八荒市,祝你们幸福。”他仍旧保持着热情,用车载无线电向乘客表达欢迎。
肖清月从观光车便民箱里拿出地图研究路线的时候,陈长炜用环保袋垫着手把里面的胡萝卜丝一根一根捡出来。
研究完路线图也吃完卷饼,拿着饮料喝的肖清月发现旁边的人正把卷饼摊开仔细挑拣着什么,一口都没吃。
“你干嘛呢,”肖清月凑过去,“过敏?”
在得知他仅仅是受不了胡萝卜中的甜味儿后,肖清月一把将捡出来的胡萝卜扣回饼里,略显强势地说:“不许挑食,都吃掉。”
不知道为什么,陈长炜苦着一张脸吞饼的表情,莫名地让她十分开心。
不止如此,偷偷顺了地图下车的时候,司机殷切的问候和对两人的祝福也莫名地让她心情大好。
在她的指引下,很顺利地找到了老张给的地址。
在小区门口陈长炜对她说:“你在这儿等着吧,我自己上去。”
“为什么?”
陈长炜想起刚刚进门后的场景,他怕有什么意外会危及到她的安全。
肖清月看透他的想法:“你知道你跟陈长江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是什么?”
“他把我当成战友,挡箭牌,会给我分配任务,因为他知道我有足够的能力自保,”肖清月说,“而你,把我当成累赘,时刻提醒你自己被我姐姐算计了,提醒自己有多愚蠢。”
没有做过多的评价,留下一句:“照顾好自己。”陈长炜转身进了楼梯间。
肖清月望着他的背影嘟囔着:“你们什么时候能把我当女人看。”
陈长炜按下门铃,从里面响起男人的声音:“谁啊?”
“顺风快递,有一份您的邮件请签收。”他低下头假装忙碌的样子,从猫眼里之看得到他的头顶。
“我没有快递,你送错了吧。”
“不是嘉恒小区508吗,您不是石孝凡先生吗?”
“寄件人是谁?”屋内的男人机警地问着。
陈长炜夸张地抓抓头,做出苦恼的样子:“寄件人姓孙,后面打印的不清楚,总之是508石先生吧,”他不耐烦地敲着门,“麻烦您开门把您的快件签收了吧,我外面还有一堆东西要送呢。”
陈长炜虽然没见过这个男人,可是从他看到自己时震惊的眼神,和越过自己逃跑的行动看得出来,他就是昨天晚上逃走的人。
可是当男人弹跳着撞开自己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除了让自己傻傻地杵在这里,他没有做任何的防护计划,比如说男人逃跑怎么办?
而现在,他正面临着这个问题。
可悲的是等他的思维反映过来的时候,男人已经逃到下一层了,更可悲的是,等他的身体接受指令抬腿去追的时候,男人已经消了。
好在他并没有放弃,所以追上去的他发现了这样一个场景。
守在楼门口生闷气的肖清月听到走廊里匆忙的脚步声,下意识地伸出腿把奔逃出来的人绊了个跟头,受惊的男人摔在地上,当他想要爬起来的时候,肖清月直接扑到腾起的灰尘里,脚踢,肘击,指甲抠,暴击中男人惨叫连连,最后用额头猛地一击奠定了最终的胜局。
陈长炜赶到的时候,正见证了她额头冒血的最后辉煌。
陈长炜摸着自己的脑门儿说:“我大概知道陈长江把你看成同伴的原因了。”当他把满脸指甲痕的男人拎起来的时候,从心里竟然对他生出了一丝丝的怜悯。
“女人不好惹。”陈长炜再度确认了这个真理。
陈长炜跟肖清月合力把男人押回自己的房间,标准的单身汉住宅,只有一个房间,客厅卧室和厨房三合一的空间里,摆放着好几个电脑主机。
连个多余的椅子都没有,男人瘫在地板上,陈长炜直接坐在主机上,男人刚想提出异议,眼见着肖清月如法炮制,扁了扁嘴什么都没说。
“上周你有没有接到一条提供安全房的生意?”
“我的生意多了,大哥,你说哪个呀?”
肖清月根本不惯他毛病,把他从地上揪起来按到电脑前面:“登陆区块链。”男人稍有不从,即被她拳脚相加。
而陈长炜这边也联络了千层饼,在男人登陆的时候入侵了他的主机,通过千层饼的查找确认男人的账户并没有接受郑依琳委托的证据。
在巨大的失望之下,陈长炜当面打起了瞌睡,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男人揍了一顿:“真是的,你没接单你跑什么,你跑什么,害得大爷跑了一宿,你跑什么,你跑什么?”
“陈长江你够了,”肖清月把他拉开,“既然他什么都没做打那么狠干嘛?”
“你忘了他雇佣智力缺陷的孩子了,就因为有他这种人在,才会让让那样的事屡禁不绝。”
“你知道刚刚的事?”
“我的脑力比陈长炜那个弱鸡强大太多了。”他反手给探头探脑的男人一巴掌,“你干嘛?”
男人把手从键盘上撤下来:“关机,你们不都看完了吗,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
“是没有我们要找的,但是你雇佣别人接头做的生意也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吧,想好怎么跟警察说了吗?”
正当陈长江准备借着伸张正义的名号耍耍威风的时候,千层饼的电话打过来——
“不好了陈头,刚刚他在区块链上发布了公告,说有人在查找以前的交易,现在这个私有区块已经被废弃了。”
“什么,”陈长江一手掐在男人的脖颈上,“你刚刚发什么了,你知不知道这条线索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啊,如果这条线索断掉了我就没有办法洗清身上的嫌疑了,我可能被当做罪犯被抓起来了,”他的手指试探着男人皮肉下筋骨的松紧,“要不然干脆就犯个罪吧,被抓进去也不冤枉。”
老张的电话打断了陈长江的严刑逼供:“熊孩子绑架案又发生了。”
“我立刻去现场。”
“不行,”老张说,“高岩在这儿,现场有太多人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我不用你保护,”陈长江说,“我会保护我自己的。”
“不可以,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老张脱口而出,短暂的接触中他已经把陈长江当成自己的战友,当警察这么多年枪林弹雨种闯过来就是因为有这份信任,然而为了掩盖这份情感他补上一句,“在楠楠回来之前你一定不能出事。”
“不会的。”陈长江回答,确定老张所在的位置之后,交代了自己的状况把涉嫌提供非法服务且租赁智力有问题儿童的男人扭送最近的警局后,找了最近的网吧连线千层饼,和老张通话后他把老张事发地点的位置发给了千层饼,在千层饼的远程操控屏幕和办案现场的监控,而老张也在陈长江的要求下换上了蓝牙耳机。
当屏幕上出现了警察的查案现场影像的时候,陈长江对老张新换的浅蓝色衬衫赞不绝口:“这件显得人更精神,”陈长江说,“不过这么热的天你为什么要穿长袖的呢?”
老张环场一周没发现陈长江的踪迹,最后把目光定格在十几米外红绿灯架子上的摄像头上,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测量限速拍照的范围内。
“你入侵了交通部门的监控系统,”老张沉声说,压抑着心里的火气,走到没人的地方按着耳机说,“听着,我会帮你是因为你是被诬陷的,我需要你帮我找到孙女,但并不意味着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入侵公共系统。”
“等你们走完程序太平洋都被海盗搬走了。”陈长江毫不吝啬地抒发心中的讽刺,“阿欧,注意控制语气,高岩朝你这边来了。”
“你有什么看法?”吊着胳膊的高岩单手递给老张一支烟,帮他点上后自己也抽起来,眼睛探看着周围的环境,寻找可能的目击者。
“我也好想抽烟啊。”陈长江感慨着,老张没办法让他闭嘴,只好狠狠地瞪了一眼监控。
“干嘛那么凶,”收到眼神儿的陈长江说,“看法太明显了,还需要动脑子吗,前几次都在没有监控的老城区或者是监控的死角,这次犯案地点就在监控眼皮子底下,就差敲锣打鼓向世界宣告:我犯案啦,熊孩子绑架案的凶手还逍遥法外,你们抓的人不是凶手。”
“你能不能稍微小点声,”肖清月提醒他,“这是公共场合。”
陈长江意识到这是到处都是摄像头的网吧,稍稍坐正了一些。
老张简洁的回答和陈长江刚刚的话意思一样。
“有没有可能是模仿犯罪?”李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这跟以前的案发现场有太多不同点了。”
陈长江在屏幕这头揉着脑袋:“你们做警察的不需要考核智商吗,”陈长江在屏幕这边揉着脑袋,“真是受够了,能让那个傻子离开吗?”
他这边话还没说完,高岩已经让李生离开了。
“今晨日报的新闻写得还是不错的。”高岩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还可以吧。”老张吐着烟圈专注地查看现场痕迹。
高岩追问老张这么做为什么不问过自己:“怕我不同意吗?”
“不,”老张回答,“这么做是有风险的,我一个快退休的老头什么也不怕,只要找回孩子让我下地狱都可以,可是你不同,”老张的目光望着不知通向何处的公路,“你有前途。”
“我以为我们是兄弟。”高岩掐灭抽剩下的烟蒂。
“在警局四十几年碌碌无为,最好不要跟我这样的人扯上关系。”老张学着他掐灭烟头,当邱开文告诉他报道尚未发出时就被各大媒体预定的时候就知道,高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了很多事,但这些事他不说,自己也就不便提,毕竟这种行为可能给警局形象带来损害。而他已经打定主意,一切后果都将由自己一力承担。
“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逼郑军出手,只要他行动就有可能露出破绽。”
“对,”陈长江在电话这头补充道,“我敢打赌,只要警方和媒体一口咬定‘怀孕’的周梦琳是罪犯,他就一定坐不住。”
“可是当我知道又有孩子被他绑走的时候……”老张愧疚地说,“这个孩子是因为我才被绑走的。”他太理解一个家长的心痛。
“我们一定会找到孩子的,”陈长江在电话这头安慰着,他指挥着千层饼把摄像头的位置调高一点,他指着监控里的一点反光对老张说,“在你十一点方向的草丛里有东西。”
根据陈长炜的指引,老张哈着腰用手劈开隔离用的灌陈仔细寻找,虽然不明所以,高岩也翻过去帮忙,最后在陈长炜的指引下找到一个呼吸器,一个名牌。
警方立刻同学校跟家长取得联系,确认孩子被绑架的孩子患有哮喘。
所有人的心立即揪起来,被绑架的状态下,精神极度紧张,焦虑高压都很容易成为病发的诱因,而在没有呼吸器帮助的情况下孩子很容易有生命危险。
此刻,所有参与搜救的人员都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局里接到报案多久了?”老张问道。
“十四分钟前目击者在会友途中发现了放在隔离带上的熊娃娃,随即拨打了报警电话。”李生回答。
“打电话问技术科,监控调出来没有,”高岩向组员宣布,“我们现在要寻找的是一个患有哮喘病的孩子,这次的绑架案虽然和之前是同一个犯罪者,但是这次的作案是随即仓促的,我们必须抓住所有可以找到的线索,尽快解救孩子。”
“不用麻烦技术科了,”陈长江的声音通过蓝牙耳机传到老张耳朵里,“监控我在看。”
老张压低声音:“少说废话,直接给我结论。”
通过倒放陈长江一帧一帧查看监控影像,他的神情并不像电话里声音那么潇洒,实际上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路口六个方向上的监控,他看着一瘸一拐的男人在用芭比娃娃的礼盒哄骗不成功后,强行小女孩塞进后车厢里,然后把一个玩具熊放在显眼的安全岛上,他尽量克制着自己不骂出声:“从录像上看,犯罪嫌疑人身高在1.75到1.80之间,体型偏胖,行动间可以明显看出左腿有伤,初步可以断定为郑军本人。三点十五分他上了一辆一辆灰色的汉兰达,车牌已经发到你手机上了,然后他驾车带着孩子向西北行驶由西河街上了安坊桥……”
“西河街,安坊桥,上车,快!”老张立即冲到现场待命的警车上,一只手启动汽车,另一只手将无线电伸出来,“二号线。”
除了留下人完成必要的勘察,其余机动的人员立即行动起来。
高岩一手把跨上摩托的李生拽下来塞进自己的车里,李生在心里叫苦不迭,私底下和老张瞒着队里做了好多事,说不心虚是不可能的。
高岩把一边调试着对讲机的频率一边用闲聊天一样的口吻说:“我们都在一起盘查,你说老张从哪儿得到的线索呢?”
“啊,额……”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托着腮假模假式地思考着,“不知道啊。”李生回答。
高岩斜瞥了一眼李生飞速抖动的膝盖把调试完的频率的讲机放进变速杆后面的储物格里,拉开副驾驶前面的手套箱,取出里面的一叠照片。
李生斜眼看了一下,立即摆正身体目视前方,挺了挺背脊,两只耳朵竖得笔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高岩懒得戳穿他拙劣的表演,拿着照片在手中反复掂量,那正是前一天市局领导下来视察时拍摄的,其中一张头戴鸭舌帽的男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站位露出半个身子。
李生一眼认出那正是陈长炜的照片,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应对的时候,对讲机响起老张的声音:“前面右转进入玉沙路。”
把照片收进夹克内兜里,高岩拿起对讲机作出回应,并报出自己的位置。
以为事情终于告一段落的李生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椅背上,两眼懈怠无神。
岂料高岩突然问他:“你跟老张熟吗?”
“还好吧,”李生脑中警铃大作,清了清嗓子用洪亮的声音回答,“没有跟您熟。”
“你对郑依琳失踪案怎么看?”
冷汗顺着脸颊两边流下来,李生考虑再三,说:“门窗完好没有破坏,熟人作案可能性比较大。”
“你觉得是陈长炜做的吗?”
“那,得找到他本人才行。”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对讲机里老张传来的消息尴尬地在两人之间盘旋。
李生独自忍受着无声的折磨,对讲机里不时传来电流声,许久没有老张的声音,在瑞金南路行驶许久的李生忍不住伸手去拿对讲机,却被高岩止住:“慢慢开。”
李生降低车速,很快在路口发现老张开的警车就停在红绿灯下面。
“瑞金南路,接下来往哪儿去?”老张面前是一个三岔路口,出去都是单行道,一旦走错以高峰期的车流量根本不会被他反悔的机会。
与此同时坐在屏幕前面的陈长江身上有和他不相上下的焦虑情绪。
刚刚在与三两大货车交汇的瞬间,那辆汉兰达离奇地失去了踪迹,陈长江同时注视着几条路线的监控,催促对千层饼加速播放。
红灯计入倒计时,老张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躁动地敲着。
“加速,再加速。”陈长江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不放过一丝痕迹,汗水从鬓角上滴下来,汗水浸湿了他的衬衫。
黄灯亮起,耳机那头仍是沉默,老张动了动眼球查看左右的路况,深深地喘息着稳定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