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在市中心的位置，下班堵车，沈榆花了一个小时才到。
他被服务员引着前往预定好的座位，远远就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走到桌前，他轻声叫了一声，“妈！”
望向窗外的女人转过头来，沈榆这才看清她样子。她眼角的皱纹深了些，不过还是比同龄人年轻，一如既往的漂亮，想来这几年过得应当还算不错。
叶诗点头，“嗯，坐吧！”
她看着儿子坐下，将菜单递给他，“我点了一份牛排和沙拉，你看看还要什么！”
“好的！”
沈榆点了单，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又异口同声地开口：
“您……”
“你……”
等了片刻，看对方没有先开口的意思，沈榆便问，“您回来几天了？”
“刚好一周！”叶诗啜了一口高脚杯里的红酒，姿态优雅，“明天早上返程！”
“这么赶吗？”
沈榆见她喝酒，眼前不由自主晃过一些痛苦的画面，他定了定神，说，“您这么久没回来了，要不要多留几天，崇城变化挺大的，我带您四处看看！”
“不用了！”叶诗摇头，一副对过往毫不留恋的语气，“左右就是那些景点，没什么好看的！”
沈榆见她没兴趣，便也不再提，恰好服务员来上菜，两人开始安静地用餐。
将牛排为母亲切好，沈榆换了个话题，“您最近身体怎么样？还经常偏头痛吗？”
“还好，吃止痛药就行了！”叶诗不甚在意地回道，“就是年纪大了，睡眠不太好！”
“我家里有安神茶，”沈榆试探性地问，“您明天几点的飞机？我去给您送机，顺便把茶带过来！”
叶诗：“你明天不上班吗？”
沈榆：“可以和同事调班！”
“酒店安排了车，不用你送！”叶诗笑了笑，“你年纪轻轻的，跟着你爷爷喝什么安神茶！”
“不是真正的茶，是那种把花果搭配在一起泡的茶包！”沈榆认真劝说，“味道不错，对养颜也有好处的！”
“我喝不惯热的！”叶诗说着，打量了他一眼，又喝了一口红酒，评价道，“你皮肤确实不错！”
沈榆，“……”
他喝花果茶纯粹是养生习惯，之所以强调可以养颜，是为了说服母亲特意加的一句。
两人又聊了一些近况，沈榆冷不丁听对方问，“有对象了吗？”
沈榆摇头，“还没有！”
一瓶红酒喝了一大半，叶诗有些酒意上头，情绪也高昂了起来，“我不信，我儿子这么帅，怎么会没有人追！”
沈榆温声解释道，“和长相没关系，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他有些担心母亲会醉酒失控，想趁她不注意将酒瓶拿开，却被对方一把捉住了手，“你干什么！”
沈榆手微微一僵，“您少喝一点！”
“怎么？你害怕我发酒疯？”叶诗嗤笑一声，“这点酒还喝不醉人！”
沈榆默然，把手松开。
“你喜欢什么样的的女孩子？”叶诗又喝了一口酒，笑着问他。
“我不知道！”
沈榆心里有些怅然，他以为这次母子重聚，不说有多温情，至少应该是正常的，可是她又开始喝酒了。
叶诗显然已经醉了，大声地问，“宝贝，你不会还没谈过恋爱吧！”
这一声引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沈榆尴尬地说，“妈，你小点声！”
“害羞什么！”叶诗倒是听了他的话，拉着他的手笑得一脸温柔，亲昵地道，“宝贝长大了，都不愿和妈妈分享秘密了！是不是二班那个戴眼镜的丫头，她给你写了一抽屉的情书，我都帮你收着呢！”
那都是初中时候的事了，她是真的醉了，也只有这样醉酒糊涂但不发疯的时候，他才能从这个女人身上看到妈妈的影子。
眼睛有些涩，他深吸一口气，正想叫服务员买单，身后却传来一个熟悉的不正经的声音，“沈医生，好巧啊！你这是，在约会？”
确实是很巧，难得出门吃个饭也能在餐厅遇到周既白。
只是眼前这幅场景，并不是什么适合再见的好时机。
果不其然，还不等他说话，母亲就被来人吸引了注意，“宝贝，这是你朋友吗？很有型啊！”
“谢谢夸奖！”周既白很自然地走到叶诗旁边，礼貌地询问，“这位美丽的女士，介意你身边再多坐一个人吗？”
叶诗微笑，“Of course not！”
周既白挑眉，语气带着说不出来的暧昧，“那就打扰你和你的‘宝贝’了！”
于是周既白便坐在了沈榆的对面。
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恰好的深色正装，勾勒出流畅而挺拔的线条，头发被精心打理成一丝不苟的背头造型，露出饱满的额头和英俊的眉眼，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种强大的气场。
但他一笑起来，又变成了一个阳光的邻家男孩，“沈医生，不介绍一下吗？”
沈榆有些头大，看着一脸好奇的母亲，低声道，“这是周既白，吴瀚明爷爷您还记得吗？他是吴爷爷的外孙！”
说完，又看向将胳膊搭在母亲椅背上、坐姿十分散漫的周既白，“这是我妈！”
“咳！”周既白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原本搭在椅背上的手臂猛地收回，坐姿也随之变得端正。
他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脸上挂起一抹谦逊的笑容，恭敬地向叶诗问好：“阿姨您好！初次见面失礼了，您叫我既白就好！”
“周既白？”叶诗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脑袋里的酒意被拂去了一些，眼神开始聚焦。
她微微偏头，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哦，我想起来了，周家的长孙，对吧？都说你在国外学业有成，还一手接过了家族企业的重担，真厉害啊！”
“您过奖了，”周既白诚挚地夸赞道，“阿姨您也太会保养了，要是小榆哥不说，我还以为您是他女朋友呢！”
女人都喜欢被夸年轻，这一番话果然把叶诗逗得眉开眼笑，“你这孩子嘴真甜！”
说着又看了一眼沈榆，“不像我家这个，就是榆木脑袋一个！”
这似曾相识的口吻，让周既白想到了上一次外祖父也是这么排揎自己的，他不由“噗嗤”一笑，揶揄道，“原来小榆哥的名字，是’榆木脑袋’的意思！”
沈榆见母亲和周既白有说有笑，心里紧绷的弦松了一些，他问周既白怎么在这里，是不是有饭局。
周既白松了松领带，说：“约了客户吃饭，刚把人送走！”
他喝了酒不能开车，等代驾的时候，恰好看到沈榆在和一个看不出年纪的漂亮女人约会，不仅贴心地帮对方切好牛排，还一副耐心倾听的表情，眼神是他没见过的温柔，不由多看了一会儿。
直到听到女人亲热地叫沈榆“宝贝”，他顿时就感觉到牙酸，忍不住走上前来，打断了二人不顾场合的“腻歪”。
没想到他们竟然是母子。
不过近距离仔细看的话，发现两人确实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琉璃一样的眼睛，看向人的时候，都有一种清冷感。只是沈榆左眼下方有一颗浅浅的泪痣，显得更柔和一些。
奇怪的是，他坐下来的时候，发现沈榆的眼睛有些红。他不便多问，只是稍加留意了一下这对母子的对谈，发现他们之间仿佛有一种故作自然的生疏，反而是他这个外人，和叶诗聊得很投契。
两人聊到餐厅的酒水，周既白很自然地接话，“我家有几支不错的红酒，改天登门拜访，顺带给阿姨您送过去！”
“谢谢你，Troy，”叶诗笑了笑，她更习惯称呼对方的英文名，“不过我明天就回纽约了，你的好酒就留着招待朋友吧！”
周既白心下诧异，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着说，“那您把家里地址发我，我给您邮寄过去！”
叶诗夸他周到，愉快地同周既白加了联系方式，又说沈榆就没有这么贴心，不说寄东西给自己，恐怕连自己家地址都没有。
沈榆看着母亲和周既白聊得很开心，心情正有些复杂，听到这话忽然就忍不住了，不由闷声道，“妈，我问过很多次，是您不愿意给我家庭住址！”
说完他都有些不信自己真的说出口了，这么多年来他在母亲面前总是愧疚的顺从的，生怕刺激到对方，刚才不知道是怎么了，脑子一热就反驳了她。
叶诗不防被他这么抢白，怔忡了一下，不自然地笑道，“是吗？我应该是忘记了！”
沈榆知道这是借口，她只是不想自己这个“拖油瓶”再去打扰她的生活，她几乎是以一种决绝的方式切断了他们之间的母子亲情。
算了，只要她现在过得好就行。
沈榆垂眼，顺着对方的话说，“是我没有问清楚，您把地址也发我一份，我正好把安神茶寄给您！”
经过这个小插曲，气氛显然没有之前那么好了，周既白连忙识趣地岔开话题，问候起叶诗的身体。
因为有周既白的加入，这顿饭到最后吃得还算轻松。
沈榆找服务员结账时，才知道周既白趁着自己去洗手间的时候已经把单买了。
当着叶诗的面，沈榆没说什么，只是在微信给周既白发起了一笔转账，起身准备送母亲回酒店。
周既白看到转账信息，只觉得沈榆这个人虽然长了一副好皮囊，这一板一眼的个性实在是有些不讨喜。
但对方越发客气，他反而越来劲了，“我和你一起送送阿姨，顺便散散酒气！”
“不用……”
“好啊！”
沈榆刚想要拒绝，却被叶诗抢先应下了。
母亲心目中理想的儿子，大概就是周既白这样的，英俊潇洒，自信开朗，还年轻有为。
而自己性格安静，碌碌平凡，身体还不太康健，大概从来就没有叫她满意过。
沈榆就像影子一样跟在两人身后，仿佛他们才是一对真母子。
本来他预感的收场，可能是母亲醉酒在餐厅大闹一场，也可能是她冷淡拒绝自己送她回酒店……总之都会很狼狈。可是周既白的出现，恰到好处安抚住了母亲的情绪。
这个人，看似不着调，实则进退有度，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