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师姐放过阿绾,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南雁垂眸看向狼狈恳求着自己的男人,直指戚绾咽喉的剑尖玩味地向上挑了挑。
“你什么时候有资格和我谈条件了?”
纪亭云的眸中闪过一丝心痛,虽仅有一瞬,但南雁还是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变化。
“心疼她?”
“......”
“不说话?是觉得我这个魔族出身的师姐让你丢脸,不愿开口?”
“......我心疼的是你。”
南雁不为所动,只是反问道:“那你为何又要逃跑呢?”她看了一眼一旁虚弱无比的女子,又道,“和她。”
南雁看向纪亭云的眼神分明淡如湖水,却叫他生生感到一股寒气。他深吸一口,似乎是想解释些什么,南雁也饶有耐心地等候着他的开口。
一阵良久的沉默里,纪亭云望向南雁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师姐,你还是不信我。”
闻言,南雁微微一笑:“谁叫师弟从小到大总是骗我。”下一瞬,一剑封喉。
“阿绾!”纪亭云起身欲上前接住失去生机的女子,南雁将剑一横,拦住了他的动作。
“师姐,你若想泄愤杀我便是,阿绾自始至终只是听命于我,她是无辜的!”
“无辜与否重要吗?”南雁若无其事地伸出手轻抚着纪亭云的脸颊,挑起他的下巴凑近道,“万一以后她又挑唆你逃跑,怎么办?”
纪亭云眼中充满绝望,却在一阵急切地呼吸中,又缓缓归于妥协。
他垂首,再抬头时,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笑意:“师姐,我会好好地留在你身边,再也不逃了。”
南雁看着他没有说话,他脸上的笑让她莫名回忆起曾经在蓬莱修仙的日子。
那时她意外拜入蓬莱长老渡生门下,却因天赋欠缺而受到门内诸多声音质疑,于是心无旁骛、一心悟剑,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纪亭云比她晚一年入门,却早在修仙一事上因天赋惊人,他进步极快,众星捧月,南雁曾想请教他如何悟道,未料纪亭云与她所想象的形象完全不符,是个幼稚又顽劣的小孩。
师父渡生游荡世间,常年不在门内,他们所在的太虚宫便几乎日日只有她和纪亭云二人,纪亭云刚入门时不过八岁,南雁年长些许,性子也更沉稳,他便自然地依赖着她这个师姐,整日“师姐师姐”地叫着。
他总是很狡黠,会在太虚宫每个角落穿梭。他不明白为什么南雁不喜欢笑,不时地喜欢用一些小把戏逗她,即便面对那些无伤大雅的把戏,南雁总能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包容,甚至无动于衷。
她与纪亭云保持着一份恰到好处的距离,而他却乐忠于不断和她接近。
年岁稍长些,纪亭云也不再在南雁面前用那些幼稚的把戏,但每个月她的房间里总会多出来几件他送的珍奇玩意儿。
她与他比剑、同酌,岁岁相伴。
纪亭云的出现让她从前如同平静湖水的生活泛起波纹。寒来暑往,他也早已与剑一同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而这一切,都毁于世人得知她是魔族后裔那一日。
自古以来,世人谈魔色变,避之唯恐不及,一个魔族之人竟入了仙门,这是何等骇人听闻之事。
仙魔对立,她人人喊打,也是在那一日她猛然醒悟。
怪不得她修道屡屡受阻,怪不得她在悟道上毫无天赋。
原来她曾经所有的努力都是笑话。
她被关进蓬莱的镇魔塔里,无人问津,孤苦冷清。
唯有她的师弟,瞒着所有人偷偷来看过她一次。
他看着她的眼神执着而坚定,道:“师姐,我不在乎你是不是魔,我只在乎你。”
他那时安慰她的笑直到现在都让她记忆犹新,如今,他也是这般笑容。
她又想到,每次骗她的时候,他亦笑如春风。
南雁淡然道:“不必了。”
纪亭云眼中浮现困惑。
她一字一句开口:“你想走便走吧。”
纪亭云怔愣的模样像是没有听懂:“......什么?”
南雁耐心地换了一种方式回道:“对你没兴趣了,你滚吧。”
纪亭云略显慌乱,像是被遗弃的猫,眼中满是可怜:“师姐这是何意?你不愿要我了吗?
“是。”南雁却回答得干脆无比,“不要了。”
这番话的语气平静得好似深渊,纪亭云止不住地慌乱了起来。南雁利落收剑,最后施舍给他一个眼神,便从他身侧离去。
“不。”擦肩的瞬间,纪亭云突然抓住了南雁的手腕,眼睛直盯着她,“尸蛊,尸蛊还在我体内,师姐需要它。你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它。”
南雁侧目看他,沉默了片刻,道:“我都快忘了,你我之间还有尸蛊这一层联系。”
尸蛊以魔魇为食,南雁彻底入魔之后一直难以压制体内日日剧增的魔魇,唯有与身怀尸蛊的人交合,让其体内尸蛊吸食才稍能压制。
纪亭云以为唤起了他对于南雁的重要性,没料想她挣开他的手,笑着说:“我早已找到另外一个身怀尸蛊的人。我的魔魇,你今后便不必操心费力了。”
纪亭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目眦欲裂:“......我不信。”
南雁歪头,似乎很是疑惑:“你不信什么?不信我会不在意你,还是不信我愿意与其他人......云雨?”
“师弟。”她笑了一声,“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纪亭云神色痛苦,他知道他已经留不住她了。
在南雁彻底离开之前,他突然叫住了她:“师姐。”
他挤出一番笑,说:“我会在清风拂叶一直等你。”
清风拂叶,是曾经他们下山时一起寻得的秘境,那是只有他们二人才知晓的地方,那是寄存着他和她多年记忆的地方。
南雁顿了一瞬,终究什么也没说。
她迅速离开了此处,在回到魔宫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身形一晃,不受控制地呕出一抹血红。
她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痛楚,随即身体无力地向前倾去,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空。
这一次咒术反噬......居然来得这么快吗?
她在离开前,给戚绾施了还魂术。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使用还魂术了,自入魔以来,每次屠戮过后,她都会秘密将那些无辜之人用还魂术救回。
即便入魔,她到底还是不愿伤害他人的性命。
然而还魂复生,有违天命,乃世间最烈的禁术——救活别人,牺牲的便是自己。
每次施法后她都会忍受一次遍及肺腑的煎熬,若非有曾经融于她体内的剑灵之力和过分旺盛的魔气一同强留住她的性命,她早在第一次便会死去。
南雁以为这一次也不过是同曾经一样的煎熬罢了,但渐渐她发现不太一样。
预料之中的极致痛苦没有来到,一种丧失知觉的无力感却逐渐攀附上她的全身。南雁很快便意识到这是怎样的预兆。
她知道迟早有一日自己会死于这禁术之下,却不想这一日来的这么快。
宫殿内烛火摇曳,南雁颤抖着抬起手想要去触碰那微弱的光。
可笑啊,可笑啊。
她这一生,数不清年岁的努力因出身付诸东流,一生都活在虚假的谎言与背叛之中。
她想,若有来生,她定要远离修行,远离仙魔纷争,去看人生百态,赏春花秋月,不再拘于悟道。
也不再,为一人动心。
光亮在她眼中时聚时散,却终究是变得模糊而遥远。
最终归于一片寂静。
只留下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在空气中缓缓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