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肆啊,你的情况我大致都了解了,十分欢迎你成为我们九九六班的一员”
面前的男人用愉快的语调说着,并抬手拍了拍淮肆的肩膀
这是淮肆转学后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和传统意义上的秃头中年老教师的形象完全不同,第一眼是感叹这老师真年轻,第二眼是质疑老师教学水平,可能是教语文的缘故,他身上将”温文尔雅”演绎到了极致,不显秀气,却是众多家长最不愿托付孩子的类型之一。
“你是…你的额…父亲是说”
他像是突然卡顿的录音机一般,声音有些生硬地将话说完“你不能参加体育活动是吧?”
“?我?父亲?什么父亲?”淮肆皱着眉头看向了面前这个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男人。
在此之前——也就是进入这个办公室找老师谈话的20分钟之内,他始终在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着地板的边缘,不厌其烦却不愿与老师对视一眼,这是他第一次抬头打量面前的人,只见那人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中更多的是一种鄙夷
“他跟你说他说我爸?”像是想到了什么,淮肆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啊…”
“ 我说嘛,应该不是你爸是你哥吧…这孩子看起来挺年轻的,一看就不像…”男人有些勉强地笑笑,眼神中满是无奈
“没什么,他突然犯神经了而已”
淮肆说着,又重新将视线放回到了地板上
“萧老师,我能坐最后一排吗?”
萧洵沉默了几秒,随后挥了挥手说道:
“可以,你去吧,唉…”
淮肆说完后走出了办公室,将门闭好后走下了楼梯
淮肆虽然不知道老师叹息个什么劲儿,但他还是挺高兴的,换了个生活环境,换了个学校,换了个老师,也成功坐到最后一排。
安全,是他唯一奢求的东西。原来在这个四季分明的城市是能够做到的,而安平城拥有太多不好的回忆、人物,他们滴水穿石般一滴一滴的侵蚀淮肆的心脏
他沿着路向小区的方向走去,这个房子是南筱帮他租的,离学校不远,步行也就十五分钟路程。
淮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路盲,他记事起就从未来过这个城市,但这里却好像他多年未归的故土。
他没办法具体的分辨哪儿是哪儿,只知道要去小区。
小区在哪来着?哦,需要走过红绿灯。然后呢?然后应该是拐进某个巷口,巷口都是千篇一律的样子,但他却丝毫没有犹豫的拐进了第二个巷口,就像已经提前排练了千万次一样。
巷口路两旁是种的两排银杏树,小区也是种的大片大片的银杏,它们的叶子始终在风中摇啊摇,摇啊摇。
这里真奇怪,像是银杏的故乡,也像是记忆的温床
淮肆迈进大门的第一步,不是去收拾地上成箱成箱摆着的行李,而是直接掏出手机拨打了电话。
“南筱你是不是脑子有坑啊?我他妈下辈子当你爹行么”
淮肆在电话刚刚接通了的第二秒就喊了出来,大有“震天撼地”的阵势。
“哎呦哎呦,四哥,我错了,我错了!”
“那不是得编个理由…得找个身份啊!”南筱讪讪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细听还能听见尾音的偷笑声。
“所以你丫的就说你是我爹?哥啊弟啊不行吗?你是不是找抽呢?南—小—小!”
“不不不,四哥,你听我说…我就开个玩笑!真的!你们那老班儿肯定没当真”
“你的事儿我和他说过了。不过你放心!不该说的没说!”
“您先消着气儿啊,哎呦不说了,我姐拎着鸡毛掸子找我呢!”
随后手机嘟嘟响了两声,电话被挂断了
淮肆属实是被气笑了,南筱都已经这么大个人了还拿他姐当挡箭牌
南箫是他在安平城一中的邻居兼同级校友,后来才知道这男生话多就算了,还喜欢混,但每次都被他姐揍得屁滚尿流、逐出家门。
淮肆就只收留过他俩天就被他当做了恩人,后来他决定转学,是南筱跟着他来帮他安置加办手续。
可能是南筱身上的江湖气息遮掩不住,看样子像是二十四五的“社会哥”
本来还怀着感恩的心,感慨此生有这一挚友也是万幸,结果南筱在班主任面前享了个“辈分”,淮肆根本无法想象当时南筱怎么说的:
“我是淮肆的父亲,这孩子…唉!从小沉默寡言”
“萧老师,还希望你能多关照一下这孩子,我平常也不在北珸城这边儿…”
淮肆躺在沙发上静了几分钟后打算和南筱下次见面再算账,地上的箱子依然没管,找着空隙跨了过去,草草冲了澡就上床睡了。
……
窗外霓虹灯不断闪烁、变幻,五彩斑斓的灯光将黯夜照亮的如同白昼,它们在不断跳动,像是庆祝节日的欢蹦的孩子。鲜亮的红灯大片大片的悬挂在树上、楼层、家家户户的阳台或窗外。
楼下车水马龙,汽车与汽车之间仿佛没有空隙,车尾的灯在暗夜中划出一道橙黄色的明痕,后一辆紧接着跟上。
明亮,是这一切的一切的根本与始终。
淮肆不知道窗外的灯何时会变暗,不知道楼下的汽车什么时候停止,不知道远处商场大楼上挂着的灯牌是哪个明星的,也不知道窗外红灯映照进室内又是怎样的
也是红色的吧?像鲜血一样,像跳动的心脏。
“月亮高高挂,旅人愿回家…”
一个女人这样唱着,她就站在落地窗前,窗外灯映在她的的身上,即使再鲜艳的红色却也掩饰不了她身上穿着的白色长裙
可是那么冷,那么冷,淮肆想。
似乎是冬季,或是深秋,夜晚的风很轻,却好像要将人冻住一样,冷风吹着发丝,将它带向肩膀、脖颈,而后虚虚垂下,垂在她的胸口,似是恋恋不舍地依偎着她
“星星闪啊闪,旅人攀上山”她的声音又轻又缓
“妈妈…可以再唱一遍嘛”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他随着歌谣左右摇晃着身子
直至一曲终,他像个无法餍足的昆虫,走到母亲身边牵起她的手,提出了请求
可是冷风却让他不断的发抖
一遍又一遍,声音越来越轻,好像飘向了远方,又好像始终缠绕在耳旁…
“叮铃铃…叮铃铃…现在是北京时间六—”
淮肆及时从被窝里伸出手关掉了闹钟,以避免听到后面较为人机的语音播报
“艹…”他似乎还困在睡梦中无法清醒,但却尽力地缓了两分钟,十分艰难地起了床
一打开门就被门口的景象震停了脚步,只见一个个大箱子小箱子挡住了出路,从客厅一直排到卧室门口
“我昨天是怎么过来的啊…”淮肆叹了口气,嘟囔着
他嘴里叼着牙刷,简单地把箱子全部推进了因没有人住临时充当杂物间的客卧,然后猛地关上了门,仿佛再也不想看到那些东西
“靠墙…最后…靠墙最后”淮肆去学校的一路上,这四个字不断向他招手
他急匆匆进到教室,这个时间点已经有一半人都来了,都在聊天或者补作业,他跨进门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他,打量着他,毫不掩饰的视线像是一根根银针般刺入了淮肆大脑
他快步走到了左侧一排的最后,却突然停下,嘴角抽了抽
他进门后只顾着向后走,这时才注意到,教室里每两列桌子并在一起,也就是说,他有同桌
他皱了皱眉,但没表现出太大的情绪波动,走到靠墙的桌子前坐了下来
总而言之还是有些幸运的,右边桌子里放着书,说明“新同桌”坐外面,而他是靠里,只要座位不靠近过道就好了,淮肆这样宽慰着自己
他静静的坐在座位上发呆,前排几个人聚在一起不断讨论着他的身世,他转学的原因,他的风评这些问题
他们用手捂着嘴,眼神时不时朝淮肆瞟来,可淮肆无可奈何,他不去拆穿,而是只能低头假装思考,不去在意他们
其实淮肆感觉有些搞笑,他们不会觉得他们声音很小吧,他正这样想着,身边的椅子被拉开了
淮肆抬头,看到了一个男生,那人似乎没有任何惊讶,只是挑了挑眉,没说话,将书包塞进桌斗里就直接趴下睡了,给了淮肆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淮肆愣了愣,低头继续发呆,就好像旁边的人不存在,也不该和他认识
可淮肆知道他叫什么,他旁边桌子上放着一本语文书,封面上写着不好看却也能认出的几个字
上面写着
贾延景,996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