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月光朗然,隐约压着几点星子。裴昀一身仆役打扮,动作轻捷地在重重夜色中穿行。

    他并没有按萧颍给的、全是萧颍自己人的路线走,反而沿着部曲换班儿的路径一路斜插到中门。

    门楼上的哨官换班儿,约么有两柱香的缺用来吃饭点灯;巡逻的部曲正值一天中最困乏的时候,也爱看不看地察检着往来奴婢、小厮。防守、盘问都充斥着工作的辛苦和哀怨——工资这么点、工作这么苦,再说防守本来就很严了,我放松一下怎么了?

    这就到了裴昀最有经验的时候。部曲一盘问,他就可以眨着那双最纯良的眼睛装傻。什么,我怎么可疑了,这么多年我一直这么走,不要睁着眼睛乱说。

    你不问,我不说;你一问,我惊讶;你起疑,我拿出你顶头上司、管将军府外围巡视萧颍萧统制的令牌压死你;你死心眼认死理跟规章制度死磕——

    “就算你拿着夫人的令牌也没用,这件事,就算是萧统制本人来了也没用!”巡逻的伍长拦住一个意欲外出的小厮,道,“规矩就是规矩,晚上要过西角门到外面的直门去得有管事亲手签的条子。”

    “哎呦军爷我求求您了,我妹子难产,今天晚上应是不好了,我光紧着让夫人容情,忘了落钥的时间了,您就开开恩吧。”

    一边说一边往那部曲手里塞东西,那部曲手攥得死紧,就是不接。

    你死心眼认死理跟规章制度死磕,那就没办法。

    系统说:“你为啥不按萧颍给你规划好的路线走,又安全,又省心。现在自己走部曲把住卡儿不让过,老实了吧。”

    “那不行。”裴昀说,“我和萧颍可是有利益交换的,在最终利益没到账前,不敢吃他的饵,免得把我毒死。”

    “哦。”系统说,沉默一会儿后惊觉“——等等,你什么时候和萧颍利益交换了,我怎么不知道?裴昀,你又故意瞒着我!”系统尖叫。

    “也没有故意吧,当时你死机了。”

    “死机也是你害得我!你根本就不想配合我工作,绊脚石工作也没开展过,咱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边儿去,谁跟你过日子。”裴昀说,“萧统制和我是有默契的。”

    “什么默契?”

    “我一眼看出他想造反,他一眼看出我想跑路。”

    “萧颍都和元若弼站一边儿了,造反不明摆的事吗。天塌了有元若弼顶着,他还怕你威胁?”

    裴昀安静地说,“造反是一件有层次感的事。”

    半晌,裴昀抬起眼,角门外响起一阵激烈地拍门声,带着隐约的腥气杂着雪扑面而来。

    小厮还跪在部曲的脚边抱着他的腿抹鼻涕,部曲眉一横将他蹬开,附门边谨慎道:“眉山云雨处?”

    那边隐约嘀咕一句,估么是答对了,伍长吩咐着开门,一卸栓便有两个血葫芦似的人倒过来,元景在缀在身后,上来就给了部曲一脚,“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快去着人通禀封锁将军府至兵营所有甬路,不要声张!”

    “可……”

    “快去!”

    兵荒马乱了一瞬间,守门部曲便又如机器般运转起来。不一会儿,这处的部曲便按元公子的吩咐开始四散运转,如此重要的角门口余两位兵丁。

    那个要出门看他亲妹子的小厮以防泄密之由被元景横了一刀,脖颈处冒出汩汩的血水。

    裴昀收拾了一下表情,终于摸出那个萧颍给他的门牌,“萧统制查事。”

    两个兵丁脸上惊悸未去,又分外年轻,本着负责的态度验了一下门牌就要放裴昀过去。

    “你们两个警醒点,今夜可不安宁。”裴昀反客为主。

    两人对视一眼,又很慎重地点头,显然听进去了。

    如此裴昀就轻而易举地出了将军府,还反客为主地帮将军府教训人。

    “这就出了?!”系统叫道,“那我陪你在这儿等了两旬算什么!”

    “算你小子有耐心。”

    “那元景刚刚是怎么回事?一身的血,现在你总得和我说了吧。”系统说,“不是,给我弄傻了。这一切不会是你计划好的吧?你有这么聪明?”

    裴昀往外一走就觉得冷。黎阳不是下雪的地界,今天遇寒潮突发降雪,温度降不下去,这雪一边下一边化,裴昀身体又不好,走了一会儿嘴唇就开始泛白。

    “没有,一开始我是真心来投宿的。”

    “后来呢?”

    “看他家宝贝多,眼红了想拿几件。”

    “什么宝贝?你拿什么了?”

    裴昀弯了一下眼睛,狐狸似的,“不告诉你。”

    “我靠你神经病吧!”

    “你才神经病。”裴昀说完观察了一下地形,这里是西角门外头的街巷,黑洞洞地,周围皆是两米靠上的高墙。

    裴昀见四下无人,捏起手开始吹哨,三声长两声短,像极了鹧鸪的鸣声。

    “裴昀你吹哨干嘛说话呀你——啊啊啊啊啊鬼啊啊啊啊啊啊”系统崩溃大叫。

    却见高墙上蹿下来两个穿着整身玄色夜行衣的人,身姿矫健,如同迅豹。

    裴昀顿了几息,静谧在三人间流淌。

    “我靠,杀手啊,快跑!”系统崩溃尖叫。

    裴昀没理它,反而挑了下眉,走向其中一个道,“师兄,横竖东西也到手了,咱们走吧。”

    段鹤龄拉下面巾一抱胳膊,勾起唇角道,“还是子扶懂事,刚刚小师弟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出声,说是看看穿同一制式的衣服又蒙着脸,你能不能第一时间认出他。你说说,多耽误事?”

    裴昀道,“师弟确实是太幼稚,那咱们先走,叫他蹲这儿等着罢。”

    说了也并不动,只余光往身后瞟。

    果然身后响起一道怨念的声音,“师兄,我错了好不好,别不等我。”边说边贴过来。

    段鹤龄十分明智地退了一步。

    裴昀不动,看着那张鲜艳极了的脸往自己的眼前晃,抿嘴问,“你错哪儿了?”

    “嗯……”眼睛一闪一闪的,咬着嘴唇,虚情假意地讲话,“我不知道。”

    裴昀面无表情地绕开他往前走。

    那人又忙去拦他,他按住裴昀的肩,脸上终于正经起来,注视着裴昀的眼睛。

    “我逗你呢,你为什么生气我能不知道吗,下次我一定先跟你说话,不叫你等、不叫你担心。”

    裴昀看着那双漂亮的瑞凤眼,只慢慢道,“……知道我生气还这样做,你真讨厌。”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彻底慌了,怎么真生气了!

    “我没有……我只想看看你能不能认出我嘛……我错了……”耷拉着眼睛讲了半天,一抬头发现裴昀正憋着笑,双颊染上一层桃花般的薄粉,“亏我还哄你呢,就知道吓我!”

    “裴昀、慕敛容!别在那儿腻歪了,快走!”远处段鹤龄咬牙道。

    慕敛容,也就是李凤岐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在叫自己,反应过来后接道,“诶,知道了!”

    又问裴昀,“要不要我背你?”

    “不要。”

    “那我牵着你,雪泥深,你容易崴脚。”说罢直接牵住裴昀的手。

    “你的手好凉哦,师兄。”

    “外面呆久了本来就凉。”

    “我手就不凉啊,我脱件衣服给你。”

    “不要,有汗味。”

    “没有的,我每天都好好洗衣服,你闻,一股皂角味道。”

    “诶?真的,好香。”

    “我说的吧,你还不信我。我又不是段鹤龄,不爱换衣服。”

    段鹤龄咬牙,“我能听得见!有的人说话注意点!”

    无人在意。

    “现在暖和了吗?我摸摸手……唔,还行,师兄你的手背上有个小窝儿。”

    “有吗?我没注意。你长个儿了吧,衣服又长了一截。”

    “长了一点点吧,师兄你怎么这么厉害,这都能看出来!”

    段鹤龄:……他就知道会这样。

    系统:……怎么还没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还有人记得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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