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

    “再往前就没有蓝花楹了,你们还拍照吗?”谢白星问。

    俞霁看眼手表,六点零五,再抬眼看谢某某,语速加快眼神飘忽,莫名其妙自己也开始紧张。

    “我都拍完了,安安呢?”俞霁把背包甩到肩上,没什么意见。

    “走吧。”安逸瑶说,“打车了吗?”

    “车在前面。”

    往市中心走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繁华,灯红酒绿的世界里喧嚣好似荒原上游动的雾。俞霁放下车窗发呆,她对即将到来的晚餐感到兴奋,却也萌生退意。

    下车时谢白星简单介绍了一下这家餐厅,是座传承百年的石库门建筑,在繁华的老城区独享一隅静谧。坐落在松江河畔,这家极具海派风情与法式浪漫的米其林餐厅出出无声彰显着繁复的奢华。

    俞霁走进包厢,饶是心里有准备也惊了一下。紫色的鲜花瀑布从白色大理石桌面上倾泻而下,氤氲一室浪漫,地上小巧的蘑菇灯在墙角散发出暖黄的光晕,一直延伸到侧前方的露台。

    安逸瑶停下脚步,谢白星神色忐忑。

    俞霁犹豫了一下,后退半步站在钟自牧旁边,服务员离开时轻轻关上包厢的门。

    “花很好看。”安逸瑶看向谢白星。

    “露台上的更好看。”谢白星看上去手足无措。

    “走吧。”安逸瑶率先推开门走进去。

    “哇塞。”俞霁捂嘴小声惊叹道,钟自牧若有所思地扭头。

    “看我干嘛,你不紧张吗?”俞霁压低声音戳他。

    “我现在又不表白。”钟自牧配合地俯身,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很喜欢这个场景吗?”

    “很浪漫诶。”俞霁时刻注意前面两个人,“花也好看人也好看,月亮见证我爱你。”

    “那……”钟自牧支支吾吾不知道要说什么。

    “嗯?”俞霁奇怪地看他。

    “没什么。”钟自牧还是没能问出口。

    啧,好友表白也不激动一下,好古板。

    “那些是礼物吗?”俞霁注意到谢白星身后堆了半米高的礼盒,大大小小估计有几十个。

    “嗯,他两手准备。”

    “厉害。”俞霁悄悄比出大拇指。

    民谣退场,轻柔的钢琴声响起。谢白星后撤一步单膝下跪,安逸瑶静静地站在原地,视线纠缠,情意缠绵,空气开始升温。

    俞霁激动地一把扣住旁边人的胳膊,使劲捂嘴堵住尖叫,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极其漫长的十几秒钟,俞霁的心越揪越高,就在她已经开始构思挽场的措辞时,她看见安逸瑶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谢白星如蒙大赦,俞霁的心也“咚”的一声落回原位。

    没看出来是谁先主动,面前的两个人越靠越近,然后,俞霁“啪”的一声捂住自己的眼睛。

    非礼勿视,不看不看。

    俞霁的右手慢吞吞地分开一个缝。

    就看一眼,再看一下,嘻嘻好甜,保证最后一次……

    沉默的世界里俞霁感觉有人在注视他。

    转身,她对上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眸。

    “咦,你不激动吗?”俞霁歪歪脑袋匪夷所思。

    “激动,但是。”钟自牧慢悠悠地低头,有些委屈地轻声说:“疼。”

    “啊?”俞霁跟着看过去,白皙的手臂上清晰的五道指痕,已经捏红了。

    “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俞霁小声道歉,她刚刚太过投入。

    “我给你揉揉?”俞霁小心翼翼地问。

    “嗯。”钟自牧把手伸过来。

    俞霁心虚地放轻动作,她手劲好大,感觉钟自牧都快疼哭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了?”俞霁手腕有点酸。

    “比刚才好多了。”钟自牧虚弱地笑了笑,“我没事的。”

    俞霁闻言更愧疚了,她低头继续专心致志地揉起来,连对面新鲜出炉的小情侣都无心关注。

    “你们这是,进行到哪一步了?”谢白星和安逸瑶走过来,他斟酌着开口。

    “啊?”俞霁费解地抬头解释说:“我刚刚不小心把钟自牧捏疼了。”

    “哎呀,这可真是,完全看不出来呢。”谢白瞥一眼手臂呵呵一笑,“之前去惠斯勒滑雪,你右手摔骨折还嫌我大惊小怪。”

    “那不一样。”钟自牧顺势揽过俞霁肩膀,“外面冷我们进去吧。”

    “好哦。”俞霁听完谢白星的话更是愧疚得无以复加。

    “小鱼,你不能太惯着这个老匹夫。”谢白星走进来,一脸恨铁不成钢。安逸瑶站在旁边附和地点点头。

    “可是他看上去真的很难受。”俞霁认真地说。

    “好乖。”钟自牧笑眯眯地呼噜呼噜把小鱼脑袋,“我们吃饭吧。”

    俞霁敢怒不敢言,只能捂住乱遭遭的脑袋点点头开始进餐。

    “小鱼觉得钟自牧怎么样?”正吃着饭呢安逸瑶突然开口,钟自牧放下筷子看过来。

    “人挺好的大帅哥啊,怎么突然说这个。”俞霁正大快朵颐桌子上的红烧肉,奇怪地睁圆眼睛。

    “只是人挺好吗?”钟自牧挑挑眉慢悠悠地问。他分明眼里含笑,看过来的视线却好像锋利的网,猎物已无处可逃。

    俞霁正思考她下一筷的目标,这会儿饿狠了其实一句话也不想说。和熟人吃饭本就轻松,她这会儿只有十分之一的大脑正常运行,其余全沉浸在美食的快乐里自由待机。

    “特别特别好的大帅哥。”俞霁想了想打出一张万能好人卡。

    “哈哈哈路漫漫其修远兮!”谢白星看起来畅快极了,不过任谁刚刚表白成功都会非常高兴的。

    “小鱼这个河虾好吃。”安逸瑶拿公筷夹起一块放到俞霁盘子里。

    “好哦谢谢我尝尝。”这家红烧肉真的好好吃,俞霁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红烧肉了,她已经被这盘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吸引得忘乎所以。

    这是一盘已然成为俞霁白月光的红烧肉。

    “礼物拆了吗?”钟自牧问谢白星。

    “这个不着急。”谢白星说:“瑶瑶中午也没吃多少。”

    “你准备了什么?”安逸瑶停下筷子有些迫不及待,“我吃得差不多了。”

    “其实也没什么。”谢白星难得腼腆。

    俞霁撇了一眼露台的方向,在舀汤的空档叮嘱安逸瑶:“这会儿外面有风,你要不把外套穿上小心受凉。”

    “好。”安逸瑶拿起椅背上的披肩站起身,谢白星紧随其后。小情侣之间的气氛甜蜜得拉丝,俞霁想到了芝士红薯。

    “真好。”俞霁看着他俩的背影笑着感叹,“安安很少见情绪这么外露。”

    “为什么这么称呼安逸瑶?”钟自牧问道。

    “平平安安呀,希望小安同学每天都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俞霁毫不犹豫地说,她迟疑了一下,“这个词寓意感觉挺好的。”

    “倒没见过你这么喊别人,有点好奇。”钟自牧递来一张纸巾,“嘴边有粒米。”

    “谢谢。”俞霁擦完嘴,一阵风吹进室内,冲淡暮春的燥热。

    “好喜欢这样的日子。”俞霁摘下眼镜支着脑袋望向松江,波光粼粼的江面上一艘小舟漂过,恰如梦里仗剑走天涯。

    “希望生活可以长长久久的美好下去,转角遇到白月光。”俞霁在月光下虔诚许愿。

    “你有喜欢的了?”钟自牧颇为意外,语气有点咄咄逼人。

    “难得无事,不妨聊聊天。”也许是捕捉到俞霁眼里的惊愕,他的口气缓和下来。

    “嗯……那当然。”俞霁很严谨地说:“不过我的白月光可不止一个,见一个爱一个,这是非常正常的。”

    谁说白月光一定要是人,吃饱喝足的小鱼信誓旦旦地表示,她只是单纯喜欢美食罢了。

    “那还挺有意思的。”钟自牧扶额,面容隐在黑暗中俞霁看不清神色,想必也是哭笑不得。

    “你难道没有白月光吗?”

    “有啊,我的白月光像小太阳一样可爱,很亲近我,我真的好喜欢。”

    “哇,那好好呀。”

    钟自牧家里也养小动物了诶。

    “那你平时会喂猫粮狗粮还是自制熟食啊?”俞堆堆最近有点挑食,俞霁正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办。

    “嗯?”钟自牧没听明白。

    “白月光,你家里的小朋友,我没听你提过,不知道是猫猫还是小狗狗。”俞霁善解人意地解释说。

    “我说的白月光是人,我暗恋的女孩。”钟自牧眉眼舒展开,“你说的难道不是吗?”

    “不是啊,我说的是这盘红烧肉啊。”俞霁摸不着头脑,“你不觉得如此美味的红烧肉只吃一次很可惜吗?”

    钟自牧沉默了。

    好大一个乌龙。俞霁抿出一点难言的酸涩。如果暗恋的对象已有心上人,那她或许,不该也不能再继续纵容自己的小心思了。

    “换个话题,你有喜欢的男生吗?”

    “没有吧。”俞霁一把摁下发苦的情绪,拿出写代码的端正态度重启大脑严阵以待:“我平时和女孩子走的近一点,关系好的男生不多。”

    “我父母感情不好,我一直在逃避感情……”钟自牧轻叹一口气打开话匣子。

    这个环节俞霁非常熟悉,饭后吐真情嘛,闺蜜和发小也这样,俞霁懂,她们俩单薄的可以一句话总结的情史全是这么秃噜出来的。

    “我常常想,要是生活能在最美好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该多好。”

    钟自牧仰起头,喉结滚动,精致的脸上露出脆弱的表情,在月色下漂亮得近乎妖冶。

    “生活起起伏伏,每一天都有意义。”俞霁抡起大脑里的神经元飞速旋转,“现实主义的土地上会开出浪漫主义的花,痛苦会变成养分,美好的不止昨天和今天。”

    俞霁听见自己说:“钟自牧,你不要难过啦,向前看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你这是关心我吗?”钟自牧微微歪头,漆黑的眼里酝酿一江春水。

    “好歹朋友一场,我不关心你难不成背后蛐蛐你啊。”

    俞霁感到奇怪,刚才的钟自牧很令人不安。

    “啊……毕竟有时候太受欢迎是件令人苦恼的事情。”钟自牧手臂松弛地搭在桌边,他看上去不再那么悲伤,意有所指地说:“我不过是担心友谊发酵,爱上我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

    说罢,他自己也忍不住闷声笑了两下,而后狡黠地冲俞霁眨眨眼,江风拂过,碎发模糊眉眼。

    家!人!们!天!塌!了!

    俞霁设想过无数个暗恋被揭穿的场景,无一例外认为自己一定会在万般心绪下无地自容。然而现实没跟剧本走,她刚还担心钟自牧会想不开,现在苦涩被铺天盖地的无语绞杀,只剩一地省略号。

    你说,好好一个帅哥,怎么眨眼比夺舍还违和。

    对视两秒,俞霁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形容表达自己现在的感受——好似铁板上一块烤糊了的焦黑的牛肉,不复初见时的鲜嫩。拿起筷子那一刻,没有期待,唯余绝望。

    俞霁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有这个想法也挺好的,我觉得吧,挺好的。”

    细细打量男生精致的面容,剑眉星目,唇色殷红,毋庸置疑的美人胚。被专注的目光灼伤,钟自牧很快就错开眼不再对视,侧头时神情难辨。

    俞霁坦荡地承认,她一直都觉得钟自牧是一个很帅很有魅力的男生。

    “挺帅的,真的,看上你的人眼光都不错。”俞霁左手托腮笑眯眯地说,末了又补充一句,“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四个人颜值都蛮高的,你很帅我也惶不多让。”

    她往后嵌进松软的靠背里,眼神失焦地盯着角落的蘑菇灯。话说多了有些累,心空落落的说不清是遗憾还是难过。

    夜风浩荡,无意间撞开心门,小屋里小猫一黑一橘,一对夫妻,两个姑娘。

    安逸瑶走进来,谢白星紧跟其后。

    “这个剁椒海蜇头味道不错。”安逸瑶吃饭时速度不慢动作却很文雅,显然出去半天又饿了。

    “要再加菜吗?”谢白星问。

    “我饱了。”俞霁说。

    她吃得肚子滚圆,说话一点儿也不有助消化。

    “我也不吃了。”钟自牧说。

    “那不加了吧,还有不少呢。”安逸瑶说。

    桌上一时无言,左边发呆右边吃饭。潮湿的水汽翻窗入内,化开酸涩的心虚,单纯的人不再懵懂,骄傲的人走下高台。

    “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飞机。”十点多桌子上的菜基本吃完,安逸瑶说。

    酒店就在旁边,俞霁囫囵收拾一下就睡了。她心里闷闷的,说不出的难受,也许只是舍不得假期。

    一个没有星星也没有看不到月亮的黑夜,酒店里的女生皱着眉睡得不安稳。半夜醒来的时候,透过窗看到沉寂的城市,俞霁靠在床头发呆。粘稠的心绪使得她不安又烦躁,画地为牢磕得头破血流,只想求个解脱。

    “早上好。”出门的时候,钟自牧已经收拾整齐。

    “早上好。”俞霁笑着回应,明明没有喝酒,头却想宿醉一样难受得快要裂开。

    “走啦,七点二十的飞机。”谢白星在车前喊到。

    飞机冲出跑道,如来时没什么两样。俞霁注视飞机从云层中穿过,她想起四天前店员的误会。

    暗恋是伪善的糖,披着羊皮的狼。心甘情愿吞下,苦涩割伤心喉,徒留一地狼藉。

    她想起年少的梦想,要做翱翔的鹰,骁勇的马,在天地间自由自在地徜徉。如今啊,日子与慢性毒药作伴,学业变成不透气的天罗地网,旅程结束,有些感情也该画上句号。

    至少,她不想像现在一样痛苦。

    下飞机,出站,坐车,刷脸进校,一切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安逸瑶住在后面的那一栋宿舍楼,谢白星帮她把行李拎上台阶,两人站在门口说话。

    俞霁沉默地拉着行李箱,钟自牧走在旁边。

    是时候了。

    “钟自牧,有一件事我应该和你说清。”俞霁停住脚步,十点多宿舍楼下没什么人,她站在树下努力鼓起勇气。

    “什么?”钟自牧疑惑地看着突然严肃的俞霁。

    “我大概……喜欢你很久了。对不起,只是……你是很好很好的人,我也是。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不要说对不起。”钟自牧错愕的神情太过明显,俞霁感到胸口撕裂般的疼痛。

    “为什么……不是……”他上前一步,俞霁猛得向后退,紧紧贴到树干,试图让茂密的大树藏匿她的狼狈。

    “抱歉。”钟自牧声音滞涩,他停在那里。

    “对不起,我想我们应该做朋友的。”俞霁想把哭腔咽下去,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

    “俞霁,你看我的眼神和看蓝花楹的时候一样。”

    钟自牧上前一步轻轻地攥住俞霁的手,她没有挣开。

    俞霁不懂,她看不懂钟自牧眼里明灭的哀伤,她听不懂钟自牧话里的未尽之言。她站在悬崖边,风堵住眉眼,痛苦好似绵延不绝的潮水。

    “算了。”钟自牧闭了闭眼放开手。

    他静静地看着俞霁的眼睛,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不要难过。”钟自牧抬手,抚去俞霁眼角悄悄滑落的泪珠。

    俞霁看到,他的眼睛也是湿润的。

    “我走了,下次再见。”俞霁听到他说。

    眼前发黑,口鼻窒息,俞霁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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