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月明星稀。
喜烛昏黄的火苗摇曳，红色帘幔随风而动……
红丝绸缎金丝被上，卢烟云凤冠霞帔仰面倒着，陷在柔软喜庆的铺榻中，墨色长发如瀑般散在鲜艳的红色里。
而那本应当与她今夜洞房花烛的丈夫方禹辰，此时却掐着她的脖子，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上面缀着殷红色的血珠，还没来得及顺着刃面滴落，就随着方禹辰的手，再度刺入滚烫的胸膛。
身子猛地一颤，大口的血从她的口中涌出。
卢烟云不可置信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方禹辰，嘴唇颤了颤，声音沙哑、哽咽。
“为什么？”
若是放在以前，区区金丹期的方禹辰是碰不了大乘期的她的。
但方禹辰谋划这场刺杀应当很久了，他准备了削弱修为灵力的阵法、准备了妖族独有的软骨散、准备了魔族亲制的牵魂链。
这些，都是他必须杀死卢烟云、杀死他这个未过门妻子的决心——而这一切，或许从一开始！从半月前，方禹辰站在月下牵着卢烟云的手，深情说“嫁给我”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谋划了。
方禹辰眼眶泛红，微微的张了张嘴。
“阿云，是我负了你。”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着匕首的手已经颤抖，却仍旧没有松开，即便嗓音哽咽，却仍旧坚定，“但我，需要你的金丹和金骨。龄千她……渡劫失败了。”
——叶龄千。
又是她。
卢烟云的嘴角无力的扯动了一下，竟是直接笑出声来。
血沫子从喉咙里呛出来，卢烟云沾着血的手颤抖的抬起，一把攥住方禹辰紧握的匕首，手指弯曲，指甲抠进他的皮肉中，似乎是想让他分担自己的痛苦一般。
努力撑起身体，卢烟云似乎倾尽所有力量，要用自己嘶哑的声音悲怆的吼出来。
“方禹辰，你为叶龄千杀我！你明知我一生都在与她斗，你明知我爱慕了你十五年！我卢烟云修行十余年，为渡劫化神练就金骨，如今却为她叶龄千渡劫化神做嫁衣？凭什么！方禹辰，你眼中没有我便罢了！你为何要骗我，为何要害我？”
“对不起。”
卢烟云被裹在嫁衣里，殷红色的血点点，更是衬得她越发苍白。
那是方禹辰他往日当成妹妹疼爱的女孩，但如今犹如风中残叶般破碎。他不忍才看，偏头移开视线。
然而他准备至此，心意已决，何况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嘴上说着“对不起”，但方禹辰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咬牙拔出匕首，挣开卢烟云的手，三度刺入她的胸膛。
匕首没入胸口，血再度浸透了红色的嫁衣，艳到发黑。
卢烟云已经发不出声音了，阵法压制加上软骨散和牵魂链，她也早在开始时便失去了反抗的余地。
泪水顺着眼角滚落。
她在哭，她在哭自己，她在哭自己活成了一场笑话。
在意识彻底消逝的刹那，卢烟云听到了绣桃的声音。
“……烟云姐！”
*
“烟云姐！烟云姐？”
在一声声焦急地呼唤中，卢烟云猛地睁开眼睛，随着刺眼的光线一恍，她只觉得耳边一阵嗡鸣，几乎要撕裂她的脑袋，被激的再度闭上眼。
“绣、绣桃……”
“哎！烟云姐，我在！”绣桃赶忙凑近卢烟云，扶着她的手，才察觉她竟抖的厉害，瞬间也慌了神：“烟云姐，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但、但擂台马上就要开始了……”
“擂台？”
卢烟云偏了偏头，勉强睁开眼睛，眼前灰蒙蒙一片逐渐退去，依稀能够看到石质的地面。
“是啊！”绣桃声音再度响起，她伸手指着前方，“入门试炼最后一场擂台赛，烟云姐你瞧，她已经在台上等着了！”
卢烟云撑着膝盖抬起头，顺着绣桃手指着的方向望过去，便看到站在擂台上的白衣少女，风吹起她墨色长发，刺眼的阳光披在她的身上，越发衬得她耀眼发亮。
那少女面目清秀素雅，皮肤白皙如玉，身姿挺拔侧身而立，手中握着一把银白长剑，清冷的眸光注视着卢烟云，就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而幽深。
四目相对，一段记忆被激活。
这个场景，卢烟云记得，且万分熟悉。
那是卢烟云第一次参加天玑宗入门测试最后一场擂台的时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叶龄千、第一次败给叶龄千的那一天。
那时候的叶龄千也是这样，站在光里，望着自己。
自那以后，卢烟云再没赢过。
“烟云姐，你还能上台吗？”
绣桃不安的握紧了卢烟云的手，再度确认。
卢烟云并未马上作答，只是偏过头，看向满脸担忧神色的绣桃，感受着她温热柔软的手掌。那一霎，她才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自己还活着的真实感。但她确实是死了，死在了五年后……
莫非是自己重生了么？重生在了这样一个时间点上？
“没事。”
卢烟云开口，声音淡淡地，似乎已经挣脱梦魇清醒过来了。
但实际所有的情绪都在她胸口，翻涌、咆哮。
卢烟云眸色深沉，翻身越过石栏轻盈跃上擂台，微一抬手，掌心聚拢一团金光，待光芒散去，长剑便出现在手中。卢烟云低头望着那把长剑，是她幼时第一把剑，陪伴她数年，剑光仍旧清澈，但这把剑，却在一年后的宗门大比上，被叶龄千打断了。
叶龄千见卢烟云上台，反手秉剑双手至礼，然而还未抬起头，卢烟云眼中一丝决绝狠厉闪过，长剑如电，直指叶龄千要害。
——卢烟云，她想要叶龄千死。
上苍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给了她回到一切伊始的机会，那她卢烟云便要在这一切开始之前，终结掉叶龄千这个“祸害”！
叶龄千瞳孔微缩，未曾想卢烟云会如此突然的发难，但本能让她的身形犹如游龙幻影般迅速后撤，险险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擂台之下观战的观众见此均是一阵惊呼，对卢烟云突如其来的行径极为不齿，又见叶龄千身姿灵活不落下风，自然站在其立场为她鼓舞叫好。
一边倒的态势让卢烟云片刻分神，而叶龄千快速调整状态更使她乱了方寸，握着剑的手指收紧，竟忍不住颤抖起来。
往日一次次败给叶龄千的记忆如排山倒海般涌来——面对她，自己从未赢过。叶龄千就好似笼罩在卢烟云头上的一片阴霾、一座永远没有办法翻越的高山，只要有她的存在，便永远不会有人看到自己。
这个念头好像从天上砸下来的一般锤在卢烟云心头，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加上随一招一式，叶龄千逐渐赶超自己，这种不安情绪越发深刻。
卢烟云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不再犹豫，一边抵挡攻击，一边用左手虚空迅速画下一道高阶杀符，随着一声“破”出口，符纹在空中凝聚成形，散发出凌厉的杀气。
这是前世卢烟云自创的高阶杀符，金丹期的她曾用此杀符秒杀过一个同等级别的妖兽。此时的她虽说仅仅是个练气十层初出茅庐的修士，但她有信心，这杀符的威力足以重伤叶龄千，甚至有可能一击致命。
叶龄千自然也感受到了此杀符的凶残，但她眼中却并无恐惧之色，身影在杀符即将爆发的瞬间，如同柳絮般轻轻飘退，同时左手在空中逆向画出与卢烟云相同的符纹。
“逆。”
叶龄千的声音依旧是清冷的、淡淡地，但被画出的符文却带着不输于卢烟云杀符的强势力量，两者符咒在半空中碰撞，爆发出一阵耀眼光芒。
令人震惊的是，叶龄千不仅成功抵挡了卢烟云的杀符，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杀符的力量反弹了回去。
卢烟云瞬间变了脸色，她未曾想到叶龄千不仅在那一瞬记住了自己描画的杀符，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想到应对手段。匆忙间挥剑抵挡却显然来不及，卢烟云薄唇紧抿，短时间内调整姿势，横过长剑，希望能减少杀符对自己造成的伤害，但在她马上就要迎击的刹那，一抹青蓝色的身影护在他的身侧。
那人自然抬手搂住卢烟云肩膀将其护住，另外一只手稳住逼近的杀符。
“断！”
随着声音，下一刻，杀符凭空炸开，一阵风骤起，刮起他青蓝色的衣袍。
卢烟云撞在来人的怀中，所有的劲风都被那人挡下，仅有一阵微弱地风掠过她的发丝。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卢烟云正欲道谢，方抬眼，便见到救下自己的那人此时也低下头，柔声唤道。
“阿云。”
——“阿云，是我负了你。”
两声重叠在一起，卢烟云错愕的瞪圆眼睛。
只见护住自己的那人逆光而立，清亮的眉目蹙起一丝忧虑之色，薄唇微微开合，温润嗓音如此熟悉。
“你没受伤吧？”
那一刹，卢烟云觉得自己呼吸都要停滞了，恍惚开口唤出那人姓名。
“你……方禹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