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满耳朵污糟事情,回去一路上林思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回到维多利亚农场,阿苏列躲在窗帘的阴影里啃着糯米血肠,见他们回来,连忙迎了上去。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线索?”
林思将手包往茶几上一撂,冷着脸把事情事无巨细地讲述一遍。
阿苏列咋舌:“你们人类可真可怕,敢和地狱做生意,我们血族都不敢轻易招惹那群疯子。”
林思问他:“你觉得恶魔们大张旗鼓地弄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沉思半晌,阿苏列缓缓道:“我曾经和他们打过交道,每只恶魔都是有业绩的。不同等级的恶魔每年都要为地狱带去多少堕落的灵魂……”
阿苏列隔空点了点林思和维因:“神父问是谁诱惑的你们,或许就是一种业绩的记录。”
林思皱眉:“那也用不着冒险去伪造忏悔券啊。他们没在我这里买到圣水,却依旧能拿得出圣水,那这圣水又是从哪来的?”
维因回想了一下神父与兰姆男爵的对话,沉思道:“有没有可能,魔鬼是想要时刻掌控信徒们的动向,所以才把他们召集在一起的?”
林思撑着下巴:“有可能。”
她一边思考一边慢慢道:“神父说莫迪的妻子会在三年后难产而死,无非是想减轻莫迪的愧疚感,让他不断抛却良知。等到几十年后莫迪去世,他们就能得到一个罪恶的灵魂了。”
——
妖精荒野,精灵之森。
王庭在暮光中苏醒,千万盏银灯同时亮起,将水晶穹顶映成星河倒影。
修士谢丽丹屏息凝神手捧圣水,踏上流光阶梯。地精多利则缩着脖子,左看右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但姿态倒是比谢丽丹放松许多。
精灵女王悬浮在翡翠光晕中,一头银发一半已经变成黑色,连接着她身后被污染的生命之树。
谢丽丹怔怔地望着生命之树,喃喃出声:“天哪……”
原本应该闪耀着翡翠光芒的生命之树,此刻像是一支插在天地间的腐木。
树干表面布满蛛网状的黑色血管,那些曾是金色树液流动的通道,现在泵动着灰绿色的粘稠物质。
十二根主要枝干的其中三枝完全石化,惨白色的表面爬满会蠕动的黑色“苔藓”。
谢丽丹像着了魔一样地靠近,被精灵守卫立刻制止:“退下。”
她仿佛被敲了一棒子一样,清醒过来,这才看到腐烂的生命之树前笼罩着一层强大的能量力场隔绝了污染。
而力场的核心,正是精灵女王本人。
“看树心……”多利忽然去扯谢丽丹的袖子,顺着地精颤抖的手指望去,在树干裂开的伤口深处,那原本应纯净如水晶的树心,现在变成了浑浊的灰绿色,内部悬浮着无数针尖大小的黑点,像是某种瘟疫的具象化。
谢丽丹心中一颤,这就是被污染的生命之树吗?会不会终有一天,污染会蔓延至人界……如果到了那一天,究竟需要多少圣水才能将这恐怖的污染消除?
她心中大逆不道地质疑着,污染,为何不在源头趁早治理呢?
难道就为了生命泉水或是为了占据精灵族的部分土地?
“至高无上的埃尔维拉女王,”谢丽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愿代表教廷献上圣水,愿它的纯净能为您带来永恒的祝福。”
还没等她的话说完,多利便十分失礼地叫道:“什么教廷?这分明是维多利亚农场主林思为精灵女王献上的圣水!”
谢丽丹尴尬极了:“……是,功劳主要归功于林思男爵阁下。”
多利佝偻着的腰板挺直了,自豪道:“是农场主同意大主教在巨龙快递的快递盒上印上信仰之种,才有这每三个月半斤的圣水。”
女王的目光在圣水与地精之间流转,她的指尖轻轻抬起,一缕银光从她的手中流淌而出,缠绕上水晶瓶,让圣水变得更加澄澈。
她心情略有复杂,声音如同清泉流淌:“你们的礼物,承载着两界的祝福。”
回想起那日的不愉快与争执,她叹息一声:“如果林思小姐有空,随时欢迎她来精灵之森……至于维因,请你转告他,精灵之森永远是他的家。”
——
林思和维因第二次去圣马利教堂忏悔时,发现院子里多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没有任何纹章和家族徽章,证明马车的拥有者是一位平民。但根据马车的华丽程度来看,这位平民十分富有。
林思挽着维因的手臂,驻足观望。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他颤巍巍地被那个守门的男人扶下来。
他头发花白,双目蒙上一层灰色阴翳,似乎是个盲人,头部的左边有一道很深的疤痕,是某种利器砍上去的一样。
维因看着那道疤痕,不由得蹙眉,他精通各种武器,这道疤痕应该是斧子所伤,从伤口的形状和角度来看,砍伤老人的应该就是他自己。
守门的男人痴迷地望着这位老者,仿佛等了他许久一样,将他扶上了高背椅。
“以血以火之名。”
“以沉默与秘密之契。”椅子上的人们齐声道。
老者侧过耳朵,过了好一会才颤声重复道:“以沉默与秘密之契。”
神父目光久久地落在老者身上,过了一会才道:“今夜谁先来忏悔?”
莫迪举起手,林思这才注意到他一身黑色的丧服,神情憔悴,整个人瘦得快要脱了相:“我的妻子在昨日病故了。而我的会长任命书下发了。”
神父今天似乎兴致不高,淡淡点头:“恭喜……哦不,请节哀,莫迪会长。”
林思在下面轻笑一声:“这叫什么?升官发财死老婆。”
神父精神一震:“升官发财死老婆?好贴切的形容。”
林思:“……”
莫迪低声道:“我会抚养好我们的孩子的……我为她办理了最奢华的葬礼,可我的心还是像浸在岩浆里一样不得安宁。”
神父表情神圣:“那是因为你没有在事业上做出一番成就,如果你成为最伟大的会长,就不会觉得对不起可怜的伊蒂斯了。”
莫迪还想再说什么,被神父骤然打断:“好了,莫迪先生,你浪费的时间太多了,我们该把时间匀给其他迷途的羔羊,不是吗?”
林思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位老者——神父确实是想让莫迪的道德继续滑坡,但今天所有人都不是神父的重点目标,唯一的目标就是这位老者。
兰姆男爵开口:“我的长子死了,我的妻子悲痛欲绝。”
他颤抖着手:“可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我这双手也抱过他,却也将他献给了魔鬼。”
神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不过是你妻子不忠的报应罢了,怎么能算到你的头上?下一个。”
很快轮到了维因。维因平静道:“神父,你说的很对,嫉妒是人之常情,我忏悔了一宿。”
神父心不在焉:“然后呢?”
维因道:“我发现我无需忏悔,他们死得活该。”
神父漫不经心的神色变了——他发现了一个恶毒的好苗子,这样罪恶的灵魂,他如果得到一个,胜过那些还在忏悔的平庸者十个。
林思也道:“为什么要忏悔呢,对方本来就是我的仇人,让她痛不欲生是我应该做的,至于与魔鬼做交易又如何,无非就是我死后的灵魂归魔鬼所有……下地狱又怎样,或许地狱要比圣界要有趣许多呢。”
神父激动地走下讲经台,与维因和林思握手:“二位,等忏悔仪式结束后留下来,我们好好聊一聊好吗?”
这是哪位恶魔诱惑的灵魂,他非要把这两个灵魂抢过来不可!
阿苏列猜对了,地狱的恶魔还真有业绩,得到越来越多堕落恶毒的灵魂就是他们最好的奖状。
维因和林思猜的也不错,忏悔仪式会让神父更好地掌控恶魔信徒的情况,也可以不断诱惑他们变得更为罪恶,慢慢抛却最后的良知。
神父照例激动了一会,如何他缓缓走向须发皆白的老者:“生面孔啊,请问该怎样称呼您呢?”
老者颤巍巍地起身,礼貌地和神父握手:“我的名字你或许略有耳闻,我叫弗兰克.詹姆斯,是一位画家。”
在场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呼,就连林思也惊讶地捂住了嘴。
弗兰克.詹姆斯,这个名字恐怕整个卡因国的人都听说过,可以说他是卡因国最有名画家之一,他的画作就仿佛是女王头顶王冠那颗最珍贵的钻石,在艺术界璀璨不朽。
所有贵族都以收集到弗兰克先生的画作为荣,哪怕是得到一幅随手画就的小像,也足以当作传家宝来珍藏;哪怕只是一幅画废了的写生,也能在拍卖行上拍出天价。
让他的画作变得无价的另一个原因是,弗兰克早在四年前就瞎了。他那双创世神赋予神妙的手再也不能创作,一切留存于世的作品都成了绝唱。
这样一位高贵的艺术家,又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忏悔的呢?
难道他也与魔鬼做了交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