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该怎么形容。这样的场景未免太过尴尬。

    因为那天的事整整躲孙策了一个星期，结果被朋友拽去联谊的时候看见要躲的人就站在门口。他似乎也很惊讶，稍微愣了一下，没那样局促，侧身让开进去的路。

    室友很喜欢好看的人，但一直不怎么有空在学校转悠，对孙策只听过名字。她拽拽我的衣袖，问我这是谁。

    “船舶海洋工程的孙策。”我轻声回她，怕她没意识到“就是你经常听到的那个。”

    “喔喔。”她点点头。

    我说话时侧对着孙策，忽然听见他说话。

    “下午好。”孙策笑了笑，算打过招呼。

    他身量太高，只听见声音在头顶响起，没听出戏谑，也没有囧意。多日来围绕在心头的尴尬忽然淡了，我悄悄瞥他一眼。

    黑色的衬衫很合身，最上面的扣子没扣，灯光下愈衬得身形挺拔，他笑着，看起来意气风发。

    “下午好，很好看。”这种时候没必要吝啬夸赞，我又按习惯讲，“祝你玩得开心。”

    他低头瞧我一眼，大大方方应下夸奖，“谢谢，你也是。”

    联谊场很热闹，但并不吵，人大都三两成聚在一起说笑。

    “不愧是鲁部长啊……”我和室友找了个角落坐着咬耳朵，她忽然偷偷笑了，捅捅我。

    “刚门口那个家伙是学船舶设计的？”她眨眨眼，“我知道他们系，个顶个的好相貌。”

    我想想他们那群人的相貌，表示赞同。

    “尤其是各有各的风格，刚那个一看就运动风，还有那个长发帅哥看起来就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连鲁部长都眉清目秀温温柔柔……”她突然愤愤然，“啧，该说他们系人杰地灵还是运气好。”

    我瞧见她口中的鲁部长正往这边走过来，忙给她使眼色，努力暗示。

    〖我:快快快人来了别说了！！〗

    〖她:啥导师叫人给堵校门口了？？〗

    “但你说鲁部长今天都大三了还没谈过恋爱，会不会是有什么瓜。”她顿了顿，又继续讲，讲到一半突然兴奋起来“而且他们一群人凑在一起，大家都在说鲁部长是个gay诶……”

    我看着白发部长的脸黑了一个度，眼前一黑。看着室友还在笑。

    傻孩子啊，正主就在你身后。

    我别过头不忍看她社死。

    结果听见对方的声音直直朝我来了。

    〖我:救命啊啊啊哥不是我说的啊啊别找我〗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我睁开眼悄悄瞄了一眼。很好，脸上没有杀气。

    “青同学，我有个朋友想找你。”鲁肃温和地笑笑，“你现在有空吗？”

    我愣了愣，很快应下。

    刚入学的时候什么都不懂，鲁部长把自己的号码放在了新生联系单上，让人少走很多弯路。那个朋友……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

    联谊场在二楼，半开放式的窗很适合吹风。只是这会儿正在举行活动，窗边没什么人。

    不需要穿过人群，我看见他半倚在窗边，偏着头，不知在看什么。余晖遮在他的脸边，他听见声响往这边看了一眼，眸子很亮。

    “你也来了？”他忽然出声。

    我感觉有点莫名，明明刚才打过招呼。但还是点点头“考完了出来转转。”

    他心情似乎很不错，听见这话，眉忽然不着痕迹地往下压又恢复原状。

    “你呢？”我问他，他忽然就笑了。

    他垂着眸子，发丝在脸上投下阴影。

    “我听说你会来。”

    我停了停，正想说昨晚才刚刚决定，又听见他讲话。

    “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他说话时似乎咬着牙，“就因为……”

    活动场里的声音还是很大，他却忽然熄了火，“……我真是搞不懂你到底怎么想的。”

    本来已经做好了解释的准备的我：“啊？”

    那天在宿舍，给舍友过生日的时候喝了一点酒，然后又不知死活的和大家玩大冒险。第二天早上看见聊天记录差点破防。一方面是因为面子，另一方面……暗恋失败又得面对对方这种事也太地狱了。虽然觉得他教养很好应该不会让人难办但是……可以的话还是想自己消化一下。

    “明明我也没有说什么，你就突然躲了那么久，图书馆也不去了，食堂也不去了，活动也不参加，连猫都不来看了。”他话里莫名听出几分怨气，神色却很平淡，似乎只是替人转述，窗外夕阳渐落，灯光亮起，洒在他眼里。

    “我不知道你在怕什么，但这种事情……”他的话突然踌躇，目光落在我的身旁，他又继续讲，“这种事情的结果至少也应该问过对方才肯定吧，就自顾自的决定了这件事的结局，这又不只和你有关。”

    场上的灯也亮了，声音杂起来，我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堵得慌，我瞧他一眼，灯光下看不甚清楚，但从他神色判断，他耳尖应该有点红。心突然放松下来，我偏开视线，望他身后的窗，又想起那天收到信息时，那种心口滞涩的感觉。

    “我以为我已经收到回复了。”我突然觉得站在这里和他说话很不合适，又想着趁这个机会说开就好，声音不自觉的轻了，“那天你最后没有给我回信息，我后来也认识了，喜欢你的其他很好的女孩子。你没有再找我，我以为已经结束了。”

    我笑了笑，却看他皱着眉，一脸不认同的样子。我轻轻朝他鞠躬，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又讲:“况且当时我不太清醒，这件事作为告白又略显潦草，最近不再去参加相关的活动是因为期末考试快了，我的实践课程不是很好”我笑笑，光线晦暗不明，我望不进他的眼瞳。只是依稀辨出他浅棕的瞳色，仍然干净，仍然清明，和初见并无分别。

    所以，请不要再追问下去了。

    所以，我的心意我想你能知道。

    所以……请不要再靠近我了。

    我心下换过几遍想法，视野却突然暗了。

    抬头时候他站在我面前，挡住光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声音里带着怒意，动作却并未再靠近，只是将我束缚在他面前。

    “我说过吧。”他讲话的声音并不大，只是让我莫名地想后退，“别自顾自地决定这种事啊。这又不只和你有关。这种事……我还什么都没有说，你不能就这样决定。”

    [二]

    那天后来发生的事情，其实很简单。我去见他的时候，其实时间已经挺晚，聊天的时候断断续续，有很久的时间都在注视他身后的窗。他问完那句话时，场上已经开始结束的活动了，朋友来找我，看到我们两个站在一起就准备离开。她往出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说是小组作业今天截止。这真的不能跑，我只能匆匆道别，跟他说好，第二天图书馆门口见。

    回宿舍处理完文件，突然想起来没有约好时间，回去给他发信息。

    ‘下楼。’

    隔着屏幕我也大概猜到了他的样子，看看时间，联谊天黑就结束了，算上零零总总的时间，现在也才堪堪八点。

    ‘稍等，我马上下来。’

    ‘我还是在那棵树下面等你。’

    ‘OK。’

    说实在的，会很紧张。他换了件红色的外套。

    宿舍楼下的灯光是白色，他站在树旁光打在他脸侧。

    我走到他身后，忽然犹豫要不要掉头回去。大概是忍不住自卑的思绪，一时走神。

    犹豫的空当他注意到这边，转身朝我走来。

    “走吧。”话讲的很自然，宿舍楼下人进进出出，确实不合适在这里聊，他先一步往前走，步子迈得不大。

    “好。”我顿了顿，还是问，“去哪儿。”

    孙策突然笑了：“走到哪里算哪里。”

    我点点头不再出声。

    [三]

    就这样很安静地走了很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很少在晚上出来，学校绿化很不错，路上大家怎么都是白色的衣服，平时见到的小鸟原来晚上不出来……我看着路，脑海里面胡思乱想，也忍不住在意他的动况。

    平时的交流都在社交距离，除了一开始会落后他几步，后来基本都是并行。路边树木遮挡下灯光明明暗暗，他的眸子亮了又黯淡。我不自觉地想，灯光下这个角度他很好看，又很快想到，他总是很好看的。初见那天、站在辩论赛场上那天、在宿舍楼下等的时候、去喂猫的时候、在甜品店里低头打字的时候、投篮之后回头看的时候……他总是很好看的。

    可能是我的目光太明显，他忽然有些不自在地出声，“怎么了，一直盯着我不说话。”

    我忽然反应过来，收回目光转而去瞧路边的树，“没什么，只是你很好看。”

    “喔，谢谢。”他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干巴巴的回了一句。

    似乎对话打断了刚刚的氛围，他忽然开始讲话，并不看着我。

    “今天我一直在窗边待着。我以为你会来找我，结果你就和你室友在那里坐着，一眼都不看我。还是我找人帮我找你你才来。”孙策盯着路边的树，就像是树上有什么字。

    我一时没转过弯，“为什么要找人帮忙找？”

    他呵呵地笑了一声：“如果是我直接来找你，你肯定会不自在。”

    我也是没想到他这个回答，看了眼表，已经快九点了。宵禁之前得回去，而且出于私心，这事还是今天解决最好。

    毕竟没抱什么期望，话讲出来也格外顺畅。

    “不必有负担的，孙策。”我叹了口气，突然开口，“你应该也很熟悉这种情况了。”

    他突然顿住站在原地，回头看他，他问我，“……什么情况？”语气很平。

    我不明所以，继续讲，“……啊？我感觉，你从小应该也没少被女生喜欢，拒绝不喜欢的应该也很熟练了。”

    他定定地瞧我半天，突然也叹了口气，“你这人怎么这么搓气。”

    “啥？”我没听懂。

    他突然笑了，“不明显吗？几乎天天给你发信息，时不时就跑来找你，整天跟个非固定NPC一样在你面前刷新，我真的挺好奇，你到底是从哪儿得出我不喜欢你的结论。”

    “啊？”我听得愣住，他每次来找我都有事，送票、修改策划、送猫去医院、辩论赛、校庆，有时干脆就是去图书馆回来帮我捎两本书，我知道是他的好意，但从来没敢往这方面想过。

    “我以为你只是把我当不错的朋友来着……啊？”我一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天给你发信息是喝醉了不太清醒。后来清醒了觉得很冒犯，加上考试周得复习，所以准备找个机会再道歉。”

    树冠里有几只鸟突然惊起，我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

    “我还以为你会和我说那天的都是醉话。”他背着光，我莫名感觉他眼梢有些红，“我那天在你们楼下等了你两个小时，你没下来。后来你也一直没出现，我以为你后悔了。”

    我不喜欢把话埋在心里，有误会就要解开，有想法就要讲出来。

    只是他对我来说实在特别，我总是怕说出伤人的话，总是想找个合适点，再合适点的时机。

    可能太沉溺于自己的心情，以至于我忘记了，这种情绪相关的不只是我。我不由得沉默，余光瞧见他几乎是咬着牙看我。

    “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听见他讲话，有些不敢抬头看他。

    “……我不知道。”我低声讲，“我不知道怎样才叫做喜欢。”

    他怔住了，我看到他的表情我想他也没料到这个回答。

    “我总是听大家说喜欢，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们会因为一个人情绪波动又哭又笑，他们会因为对方的一个笑容或者一个动作一句话夜里辗转反侧，他们变得很不理智，明知不对还是固执。我觉得那很奇怪。”我轻声讲，他安静地站在面前听。

    突然觉得这有些奇怪，我偏开目光不看他，继续说，“我不太擅长社交，多数情感都先从书上读到。可我见过他们的样子之后觉得很奇怪，那和我读到的不一样。我总觉得喜欢应该是温和的，目光应该是充满期待，总觉得喜欢应该是指尖伸出又停驻。可能是我太古板，总觉得相识相知不能颠倒了顺序。”

    他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是想看清我眼瞳后的脑海，我看不清我自己，只是对他露出一个空白的笑。

    初夏的夜常和秋末相似，我吹着风，总分不清接下来的是雨季还是霜雪。只是我又深知不论风霜雪雨，停顿并无助益。

    “孙策，你是个很奇怪的人。”我笑着和他讲，目光在他眉眼间梭巡，“明明很多时候都有更迂回的说法，你却总走出我不曾想过的路。明明很多事按着惯例就得过且过，你总有自己的一条路，我总觉得，你的世界里没有算了这两个字。”

    他低着头听我讲，神色很温和，也很安静。

    [四]

    夏夜的蝉声忽然小了，待在路灯略显苍白的灯光下，一时间谁都没讲话。

    扪心自问，本不该说这些，不论是什么样的关系都不该讲这些。冷淡到了近乎冷漠的程度，不论说给谁听都是不礼貌的——特别是之前的暗恋对象。

    我瞧见他的眉蹙起，过了几息时间又突然松缓，在心里笑了笑。

    可我偏就是这样的人，又从来不想在重要的人面前掩饰，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就索性一次性全部坦白，即使说出来显得矫情，但不说就始终坠在心里。

    我猜他会惊讶，会不解，或者别的什么反应。他应该会疑惑吧……我不合时宜的发了会呆。我猜，他不会像从前遇到的人那样指责我，也没有想过他会很平静的接受。他尊重是因为他很好，但对好人更不能苛求，那并不是义务。我发着呆，不知不觉把自己裹进思绪的蛋壳，漫无目的地发呆。

    “只是这些吗？”

    我听见他的声音，不无惊讶地抬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