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亭中程滟澜文火煎茶,亭外鹅雪纷飞。
“素闻宸侧君畏寒,今日竟有如此雅兴,来此赏雪。”来人言辞关切实则带刺。
“后宫众人对我误会颇多,避如蛇蝎。我虽畏寒,却更惧孤寂。”程滟澜朝崔景澄作请,示意其落座,“崔侧君待人温和、性行若兰。尤记,初入宫闱,崔侧君于我多有关照。”
崔景澄应声落座。
“由此美景珍茗实该与尔同享。”程滟澜将煮好的珍茗放至崔景澄面前,温声道。
崔景澄睨了眼杯中茗,观其色橙红通透,细嗅间隐隐有股花果香。
“此茶别名‘牛肉’甚是有趣。如若不知其意,倒容易惹趣。崔侧君,请。”
“牛肉”非极其奢贵之物,却是南省特供,雍京难得。从前这贡茶除皇帝外,只进玉翎宫,无人不知。程滟澜将皇帝对自己的偏宠摆至旧人眼前,挑衅之心昭然若揭。
崔景澄心下了然,随行的敛羽也觉出不对。可是自家主子并未有言,也只能默默忍下。
崔景澄端起茶盏,细品其滋味,“好茶。”而后他望向园中落雪,薄唇微启:“瑞雪兆丰年,惟愿百姓安。”
好一副淡然君子的做派,心怀家国。
程滟澜只觉得恶心,心中暗啐,面上也不罢休。他揶揄道:“崔侧君果真大义,心怀黎明苍生。”
“不过我心有一结,思忖再三也难有解,”程滟澜拿起茶杯,茶水中倒映出那双美眸中暗藏的危险。
“崔家家风清正,崔家子弟皆饱读诗书。我曾闻崔侧君曾高中二甲,本应”程滟澜话锋一转,直击崔景澄痛处,“却为何与陛下有这般缘分?”
崔景澄捏着茶杯的手一紧,他知程滟澜有折辱之心,却不想他如此大胆。
“宸——”
“敛羽!”
敛羽没沉住气出声,幸得崔景澄提醒,不然少不了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宸侧君身处后宫,还是少些好奇心。”
崔景澄也懒得与其虚与委蛇,起身便走。
程滟澜眼看时机成熟,追出亭外的石桥上。哪能让这出好戏的主角就这么轻易地脱身。
程滟澜执起崔景澄的手,贴到自己心口,模样可怜,言辞恳切道:“是滟澜冒犯了。”
崔景澄冷着脸道:“放手!”
程滟澜继续火上浇油:“崔侧君,实非有意。滟澜瞧你也喜此茶,不若滟澜将”
话音未落,崔景澄耐心消耗殆尽,甩开程滟澜的手,“惺惺作态。”
不想程滟澜却借力向后倒去,顺带拉扯住他的衣袖。
眼前的一切发生不过刹那,敛羽扑救不及,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抓住。
能以承受程滟澜和崔景澄重量的冰层被砸开,二人一同坠入冰冷刺骨的池水中。
要使用苦肉计,也不能只让他一人受苦,程滟澜心想。
彻底沉入水底失去意识前,果真如程滟澜所料,他看见了朝自己游来的谢云祈。
“宸侧君身体可有大碍?”
“禀陛下,宸侧君落水受惊,染了些风寒,并无大碍。”
谢云祈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御医躬身行礼道:“臣告退。”
“滟澜畏苦,喝药前备着些蜜饯。”谢云祈朝清露吩咐道。
清露应道:“诺。”
清露退下,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谢云祈和程滟澜。
谢云祈在床榻之侧坐下,端详着榻上昏睡的程滟澜。他的手抚上他的面庞,忽地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嗔道:“对朕几番试探,真该让你长长记性。”
【我就是要戳崔景澄这个伪君子的心窝子!】
谢云祈突闻程滟澜的声音,可眼前人却闭目无言。恍惚间,他瞧见程滟澜的眼目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谢云祈了然似的挑眉,道:“不知崔侧君伤势如何?不若还是去瞧瞧。”
【你敢!一个月都不让你碰!】
有趣,谢云祈心想。
准备起身之际,程滟澜毫不意外地牵住了谢云祈的手。
美目微启,眼波流转间尽是惹人生怜的情||色。
“陛下。”程滟澜轻声叫住谢云祈,作势要从床上起来行礼。
谢云祈按住他的双肩让他躺回床上,道:“受了伤,那些虚礼就不必了。”
“滟澜有愧,让陛下担心了。”程滟澜的眼泪说来就来,“陛下说得对,滟澜的好奇心迟早有一天会害了臣妾。”
明知眼前人的一切尽是做戏,却依旧难抑心中酸涩,抬手抹去程滟澜眼角的泪花。
谢云祈抚摸着程滟澜的发丝,温声道:“是朕来晚了。”是朕做的还不够。
【不,你来的刚刚好。】
真拿你没办法。
谢云祈将程滟澜的手塞回锦被中,掖了掖被角。
“滟澜,朕心如何你还不知吗?朕永远不会因为旁人而降罪于你。朕希望你安乐无虞。”
程滟澜心中微顿。
怎么会不清楚呢?为了他挨了熊瞎子一掌,差点回天乏术。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就是要利用这一点,让崔景澄死了这条心。我的只能是我的。】
谢云祈心中陈杂五味,不知该喜,该忧?毕竟,他和程滟澜之间,实在不应牵扯旁人。
谢云祈道:“落水一事朕会妥善处理。”
程滟澜:“滟澜相信陛下。”
“朕还有些政务要处理,你好好休息,朕晚上再来看你。”
“是。滟澜,等着陛下。”程滟澜一展笑颜,开心道。
程滟澜捂住自己的心口,望着屏风后,谢云祈离去的方向,自言道:“竟真的心知肚明,却不拆穿我。可是谢云祈,你的帝王心能留在我身上几时。”